痴心妄想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馨主题写作第二十一期】

许明天赋过人,聪慧异常,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他的性情淡然平和,最喜游历山水。无论山势如何崎岖陡峭,水势如何湍急,他都不辞辛苦跋涉。

夏至前一日,许明约上好友周放,准备去郊外游玩。

他们出城郊至一个池塘边,塘中水面被田田的碧绿莲叶密密遮蔽,出水的夏荷白的纯洁,粉的娇美,在绿叶的衬托下宛若神仙妃子。清风徐来,荷香袅袅,许明顿觉心旷神怡,飘飘欲醉!

许明扭头正欲与周放说话,就见迎面一车轿徐徐而来,朱红色的轿帘,车轿四周有绣花帷幕,华彩绚丽。车轿后跟随几个青衣婢女,个个容貌清秀,其中有一婢女,行动窈窕如弱柳扶风,堪称绝色。

周放只觉得远视不足,就稍稍近前细看,却见轿中红衣女郎揭开车幔,他见一双纤手,莹白如玉,继而见她容颜,竟是绝色!他只看两眼就怦然心动。

女郎神色却不愉,喊绝色婢女快步上前,说:“赶紧帮我垂下轿帘,那个大胆狂徒,竟敢盯着我私自窥探!”

趁说话间隙,许明偷眼细看轿中女郎,果真是人间尤物!女郎年方二八,容色远胜方才绝美青衣婢女,直让人目断神飞,不忍移开双眼。

周放虽被斥责,仍然乐呵呵地望着轿子远去的背影。许明也是怅然若失的,两人并肩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草坪。

草坪上热闹非凡,仆人们正忙碌着,有的在摆放器具,有的在搬运食物,有的在端茶递水,而那些女郎们则在嬉笑打闹着。

许明和周放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只见不远处有一女子正摆盘布菜,女子姿容端丽,举止妩媚,自有风韵。

许明与周放虽在高谈阔论,但眼神却是飘忽的。不多时,许明再抬头时,忽然见到一粉衣女郎手拈杏花,斜倚杏树,言笑晏晏,顾盼间露绝代容华,正扭头同婢女笑谈。

许明和周放不禁看呆了,目不转睛,紧盯女郎。女郎感知到他们火热的目光,就笑嘻嘻地对婢女说:“你看,他们二人目光如贼一般火热。”于是抛花在地,拉婢女离开,临去之际,尚且回眸朝他们一笑,许明心下微动。

许明捡起杏花,怅然若失,只痴痴地望着女郎消失的方向,捡起杏花怏怏而返。

许明回到家中,把杏花放置枕下,倒头就睡。

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也不与人说话。眼见儿子神思不安,脸色憔悴,日渐瘦削,许母忧心忡忡。请医诊治,喂服汤药,只不见好。许母问起缘故,他也只是默然不答。

许明每日时不时地把枕下杏花拿到手中把玩,有时轻嗅杏香,有时对着杏花出神,脑海中不断浮现粉衣女郎的倩影,于是更加渴盼再见粉衣女郎。

因幼年丧父,许母对许明爱护有加,凡是出门都要带仆从或者有友人相伴,并规定他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能出城。如今被困在家中,许明更是苦恼不已。

一日,周放来看望许明,才几日不见,许明就憔悴了许多,他知道许明的心思,便与许母说要带许明出去散散心。

于是他们便随众人去山上游玩,因地处南方荒野,山郡萧条,竹树茂密,日暮时分,众人不得不前后相随,欢笑而归。周放和许明边聊边走,渐渐地远离了众人。

走到半路,山中忽有一只猛虎蹿出,掳了许明就走,须臾间没于山林之中。

周放惊诧片刻,急忙大声呼救。众人听到,回头张望。得知缘由,都大为惊骇,周放慌忙奔到许明家中告知许母。因当时夜色已昏,无处可寻,举家号啕大哭,不知许明生死。

次日一大早,许母派仆人们到山中搜寻,希望能找到许明的下落,即便是骸骨,带回安葬也好。谁知,众人搜寻了一整天,也无踪迹。

其实许明那时被掳至一处幽静的僻所,原来夏至前日,轿中红衣女郎林青见许明不过十六七岁,形容俊秀,面白如玉,举止风流,顾盼生姿,又见他言谈举止,自有高明之处,顿时心生敬意,就想与他相谈几句,谁知他竟早早地走了。林青回家后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就憔悴了许多。林父爱女心切,就命人披了一张虎皮,专门掳容貌如女儿描述的年轻男子,看哪个是义女心仪之人。

林父先邀许明到房中进行长谈,想考一考他的学识如何。许明对文章形式及内容的论述,新颖高妙,林父闻所未闻。许明又谈到史书,议论也发人深省。等谈到老庄、儒家等学说,更使林父为之哑然。于是,林父才放心让林青与许明见面。

许明被带至一个院子里,只见院内有一树,高丈余,树干似梧桐,树叶似芭蕉,树上满是大如斗盎的红花。一红衣女郎正在欣赏面前的大树,一婢女捧着一只鹦鹉,放在桌前的栏杆上。女郎面对鸟与树,鸟叫一声树上花开一朵,顿时芳香满屋。每朵花中都有玩偶美人,身姿婉丽,衣袂翩跹,管弦嘲嘶,乐声动人。女郎挥手之间,乐声随之起伏。一时萧萧冷冷,仿若进入神仙境地。

原来红衣女郎就是林青,比当日的粉衣女郎更清秀明艳,风流曼妙,行步之音,虚无缥缈。许明顿觉心驰荡漾,沉醉了。他就频频饮酒,酒醉后就被林青强拉他共寝。此时的林青,更是婉转万态,于是二人之欢不言而喻。

过了三日,许明害怕母亲思念成疾,便要求回家一趟。林青见他心意已决,便让林父派人将他送回家。临走时,林青送他一枝梅花。


看见许明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许母喜极而泣。

过了些时日,许明思念起林青,意欲去寻她。他记得她说过他们两家距离不过二十里路。刚开始觉得路途有点远,但转念一想,二十里路并不算远,只要见到心上人就好。

于是许明把梅花放入怀中,避过许母,偷偷出外寻访林青。他独行山中,也无人问路,只朝着东南方走。

大约走了二十里,只见群山叠翠,满目葱茏,鸟语花香,令人神清气爽。他此时无暇欣赏山中美景,只见此处山路崎岖,偏僻险远,分明不似有人烟。可既已至此,且思念林青,心中犹疑之际依然执意前行。又走了一段曲折小路,遥望谷底,乱花丛中,隐隐仿佛有村落。

许明欣然下山入村,见几间茅屋,虽简陋,却也清洁雅致。走近一处大宅,雕梁画栋,屋宇宏伟。门前绿柳若丝绦,院内荷花艳丽,修竹漪漪,不时有鸟声清脆入耳。步入此地,可使人杂念涤消,乐以忘忧。

宅中一个清秀的婢女,见许明来了,忙迎出大门接他进入厅堂。

许明闲坐片刻,听见墙内隐隐有女子声音,娇嫩纤细,脆若莺群,长呼:“小惠!”他伫立细听之时,知是林青,只见她轻移莲步自东向西而来。林青手执梅花,正欲簪发,抬头听见婢女来报,说是许公子到了,就不再簪花,笑意盈盈拈花入室。

许明一见,又惊又喜,她的眉目如画,眸中含情,笑意中流露三分妩媚、三分娇憨、三分伶俐外加一分痴狂,真是美若天仙!

许明自此把许母抛在脑后,日夜与林青相伴,乐不思返。两人相伴月余,许明不得不又告辞回家。这一次,他是自己回家的。

行至山腰,许明见一只虎落入陷阱。虎落深坑,浑身勇力施展不开,只是咆哮跳跃。

许明在坑上俯瞰老虎,哈哈大笑,老虎大怒,咆哮如雷。他犹嫌不够,不住出言讥笑老虎,老虎怒甚,跳跃翻腾,无计可施。谁知,许明突然被树根绊住,竟一脚跌入深坑。他心想此番定然沦为猛虎的美餐了。

谁知老虎并未对许明做出伤害的动作。天色已渐晚,许明还在坑中,下不了山,只能在坑中与老虎一同歇息,他无意中发现老虎两只前爪是受了伤的。于是,他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夜月明如昼,许明睡着了,蒙眬中忽听得不远处有细微声响传来。他睁眼一看,见不远处有一只狐狸,正在树上把一骷髅带戴到头上,戴上骷髅,野狐摇晃几下,骷髅落下,狐狸就把它丢弃,另寻骷髅。如此三四次,终于找到一骷髅不曾摇落,狐狸戴好后,跳到地上取草叶、树枝等装扮自身,不一会儿,就化身一女子,身穿素衣,眉目如画,绝世无双。他再定睛一看,狐狸正是林青。

醒来后的许明头上冷汗直冒,心想怎么可能呢?大概是因为心中懊悔讥笑老虎,以致落入坑中,心里害怕而已。

次日清晨,一猎户手执一长柯斧,进山寻虎。山中丛林密布,并无人迹,只有虎迹。此人沿踪迹一路追寻,忽然看见林中一条小路上,虎迹稠密,沿途找寻,到一处山隘,泥泞不堪,泥中尽是虎足印。此人继续前行半里,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大石室,室中有一石床,但床上并无人。

猎户出了石室,继续寻找。不多时,来到陷阱处,见一虎一人在大坑中,许明被猎户救起。

猎户正要斩杀老虎,老虎忙大叫:“不要!不要!我是个道士,不是真的老虎!”

猎户和许明听了,都极诧异,同问道:“为什么你要扮老虎?”

“此前有个财主让我掳年轻男子,后来我觉得扮了虎,我的生活衣食无忧,乐得逍遥自在,所以我就以此为生了。”

“请问那财主容貌怎样?”许明好奇地想知道当初掳走自己的是不是眼前这人。

道士想了想说:“此人精神矍烁,白眉长须,是山谷中的一户大户。”

许明一听,此人正是林青的父亲,心下也就释然了。

“我在此打猎已有数年,可山谷中并未有人家居住啊!”猎户惊奇地说。

道士说:“我在山顶若隐若现见过他们的房子。”

“从今后,你不得再扮虎坑害人,若你再扮虎被我遇见,你就死无葬身之地!”猎户厉声喝到。

“好!好!我定会好好做人!”道士边说边跑了。

猎户与许明随即一起下山,就各自回家。


到家后,许明总想起那个梦,渐渐忧虑起来,以致身体大为虚弱,但想到林青并未对自己做过伤害之事,于是对林青的思念之情更甚。

十六的夜晚,月圆如盘。微醉后的许明独步月下,突然琴兴大发,便取出琴,在院中抚琴自娱。忽然听见邻院有人和歌,歌声清丽婉约,歌词哀怨动人。他隔墙问:“是新来的邻人?”

只听一女子笑道:“是的,公子琴音美妙,小女子不知不觉就吟唱了起来。”

女子声音似极林青的声音,许明便停止抚琴,想要看看女子是不是林青。

许明找到梯子后,艰难地爬上墙头后,抬眼见到酷似林青的女子在玩乐簪花,眼睛便露出渴慕之色。

女子见了,只冲许明微微一笑,仍低头自顾玩乐。许明便认定女子就是林青,一时春心荡漾,也不离开。

女子玩乐一时,见许明依旧隔墙而望,目光无礼。女子心中有了主意,她伸手指了指墙,许明以为她让自己到墙角,一时激动不已,心痒难耐。

许明急不可待地攀上了邻院那棵大树,随即跳到树底,女子正倚墙角的树干上,一双美目弯如秋月,两颊红晕灿若朝霞,仿佛是天女一般,许明大喜过望,以为就是林青,即刻宽衣解带,不料才一入,下体就如同锥刺一般,痛彻心扉,许明惨叫着倒地。

老仆人听到声音,慌忙跑来,却不见少主,只见墙角有一梯子,就顺着梯子爬上自家墙头,见少主倒地在邻院,环顾四周,只有枯木一株,急问他什么事,许明只呻吟不语,老仆人只得禀告许母。

等到许母来看,许明才据实以告,并要细查看枯木。许母一看,枯木并未有异样,只是其中有一孔中有只巨蝎,如螃蟹大小。许母大怒让人砍枯木,放火烧毁,无奈巨蝎子早已逃窜。

自此后,许明身体大不如前。起初,许明尚能每日走数百步。到后来,身体羸弱,气力衰微,每日只能饮一碗稀粥。如此数月,沉绵床榻,不能起身。

城外三十里处,有一个濒江小镇。镇上人烟阜盛,商贾云集,买卖兴旺。镇上有一座古庙,众人都说在庙中求神许愿很是灵验,于是,许母亲自到庙中求神许愿。

一夜,月明如昼,二更时分。蒙眬中,许明见林青飘然而至,她拿出一束青草,煎了半碗水,让许明服下。顷刻之间,许明清醒如常,紧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叹道:“你既要杀我,为何还要救我?”

林青大惊,忙问他为何这样说。许明就把三月前发生的事情说了。

林青说:“那是蝎子精冒充我。”许明又问:“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林青长叹一声:“你是我的相公,又是孩儿的爹爹,我当然要来了。其实一开始,我就想把实情告诉公子,又担心公子惊怪,如今公子询问,我就实话实说了。不知公子可还记得,八年前曾放生过一只小狐狸?”

许明思索一时,说:“我小时候确实放生过一只狐狸,猎人正在集市售卖,我见它可怜,便求爹爹花重金买下,后来就让仆人把它放回山中了。你怎会知道?”

“我就是那只小狐狸,我得报恩。你刚才喝的,就是用蝎子的灰伴的药,只要你饮下,你很快就可痊愈。只是我费时费力找到蝎子,且与蝎子对绝后,我的修行已损毁七成,近来觉察到腹中异动,许是已有了公子的骨血。无论是男是女,半年后,我定然把他送还给公子。”说罢,流涕而去。

一月后,许明的病痊愈,行动如常。许母以为求神许愿应验了,便到庙中还愿。许明并未把实情告诉许母,只是心中更思念林青,常带仆人到谷中游玩,希望可以遇见林青,只是—直但从未遇见过。

又过了四个月,许明与仆人到谷中,忽然遇见一老妇人,皮肤枯瘦,弯腰驼背,头上仅有几根稀稀拉拉的白发。她颤巍巍地从怀中抱出一个婴儿给他,说:“青儿留下遗言命我送给公子。”

许明还要询问,抬眼间却不见了老妇人踪影,他打开襁褓一看,是一女婴。

许明不禁痛哭流涕,悔恨自己害了林青,原来还想着一家三口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如今却是痴心妄想了,看着可爱的婴儿,许明痛定思痛,擦干泪水,决定好好把女儿抚养成人。

许明把孩子抱回家中,细心照顾着。看着女儿越长越似林青,他便精心教养女儿。

许明此后只一心隐居教女、读书、莳花。他所居庭院宽敞明亮,雅致洁净。他一向喜爱草木花卉,于是就在宅中辟出一个园子,作为花苑,遍植各种花草,所有花木都亲手精心侍弄,连童仆都不能随意入内。

十多年来,每到初春时节,苑中杨柳依依,桃花灼灼,李花洁白,石榴花鲜艳,真是姹紫嫣红,尽态极妍。

此后,许明更加思念林青,终身未再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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