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故事。
1
在我们家乡那里,90%以上的孩子都是7岁(实岁)上一年级,但我不是,我是8岁才上一年级,我上了两年学校里的幼儿园。
我上第一年幼儿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经常玩在一起。他家住在我家附近,可以说算是邻居了。
但是这个朋友并不是一个好朋友,他是离异家庭的孩子,他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他去了外地,爸爸常年在外很少回家,他主要靠他奶奶抚养长大。
因为没有妈妈的疼爱,在世人眼里他成了可怜的孩子。他奶奶尽一切所能对他好,给他想要的所有,他想要钱就给他钱,他想要什么玩具就给他买什么玩具,他每天在外面玩到很晚回来他奶奶也没怎么骂他。
正是因为这样的惯养,从小他就成了邻里街头大人小孩都知道的经常干坏事的熊孩子。他把同龄孩子打在地上哭,他把老婶家的扫把折断后堵住沟壑,他甚至满口粗话地和邻居的刘阿姨对骂......那时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小时候的我有些老实,每天跟他玩在一起却经常受他欺负。我一直记得一个场景:我跟他一块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站在我后面拉开我书包拉链,把我新买的彩色笔一支一支地丢在地上,我愤怒地看着他,对他怒吼,让他捡起来,他不捡,我只能自己蹲在地上捡。这一个画面时隔十多年后我仍然记忆犹新,我想,这对当时的我是很大的侮辱。
我记得后来我告诉我妈,我妈带我去他家要个说法,他奶奶出来连声道歉,说等他回来会教育他,可是我直到后来都不知道他奶奶是不是真的有教育过他了?因为我妈带我去他家让他们赔礼道歉这种事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发生过不止一次,是有很多次,而且每一次都是他奶奶道歉,从来没听过他自己来道歉。
他奶奶把他放在最安全的区域,任其干尽天下坏事也不用自己承担后果,年少的我觉得他奶奶也是坏人。
我本来想跟这个坏蛋断了友谊,不再跟他玩在一起,可是他却一次次来惹我,我越是不跟他玩,他越是要来搞破坏。我已经不记得我妈带我去他家投诉多少次了,也不记得他奶奶道歉都是次了,只知道每次他奶奶道歉后,我妈也不好说什么了,就带我回家了。我慢慢明白,原来靠大人投诉是没有用的。
2
事情的转折因为一场意外。
小时候的我们好胜心强,很多事情都喜欢对比竞争,尤其是跟敌人。有一天中午上学,走到校门口,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我们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都往校门方向跑,就只是为了争夺第一个跑进教室。他跑得比我快一点,在快到教室门口前的双层台阶那里,他突然摔倒了,我在距离他三四米的地方突然停下,心跳加速,感觉坏事要发生。我走到他旁边看到他的头磕在了台阶上,那个台阶年代久远,外层水泥被磨损得参吃不齐,一块尖锐的石头露出水泥表层,他的额头就刚好磕在了那里,我至今还深刻记得那个画面,他的额头破了个大洞,满地的血不停流,我被吓得不知所措,有人告诉了老师,随后他就被送去了医院。
那时的我整个人都傻了,心里很害怕,我觉得好像是自己害了他,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我害怕他可能会没命了,我觉得我可能会被当成杀人犯。
那时候我6岁,在班里人收作业的组长,在老师眼里是听话的好学生,在同学心里是值得交的好朋友。
但是我可能要害死一个人了,从此这一些都将失去了。
我的心里又有不同的声音,我觉得这不是我害的。他自己摔倒在地,我没有推他拉他,也没有绊倒他,我们只是在比赛谁跑得快,怎么他摔倒了我就成了凶手了?就好像两个赛车手在比赛,其中一个发生意外死了,另一个就成了杀人犯一样。我很纠结,又很害怕。我觉得没有人会相信我。
那一天回家,我不敢向老妈提起这件事,我知道说出来肯定会死。可是到了傍晚,他奶奶却来我家了,他来投诉我妈,她说是我害了他孩子,害他摔倒的。
我被我妈骂了,骂得两眼泪汪汪,我不敢抵抗,虽然我内心清楚这不是我的错,但是我又觉得他是因为跟我赛跑才会的,我有愧于心。
后来听说他被送去医院幸好及时,额头缝了十几针,贴了一大块白色绷带在头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总算不那么害怕了,他能活着,我没有害死人,我不用去坐牢,不用当杀人犯了。
3
我以为被老妈骂过后这事情就完了,没想到老师那边还没完。
第二天下午,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个下午的阳光是黄色的,透过窗玻璃照进教室,我座位的那块区域都有阳光的影子。
老师在讲台上大声怒骂:“到底是谁把他推倒的?自己站出来。”
全班安静,空气凝结,那场景真的就像小时候那个比喻句所说的,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我不敢上去,也不愿上去,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推倒他,是他自己摔倒的,是那个该死的台阶太破旧造成的。
可是这些我向谁说去,谁又会相信我?他们只会知道当时就我和他在场,平时老师同学也知道他老是爱欺负我,所有人都自然而然会觉得是我害的,觉得我在报复他。
老师在讲台上喊我的名字,我默不作声地走上去,我觉得自己逃脱不了被打的命运了,我告诉坐在我周围的好朋友,我说不是我害的,真的不是我害他,他们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那些最真挚的朋友,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同情我,却无法为我证明,无法让我逃脱被老师打手掌的命运。
那是人生第一次被老师打手掌,也成了最后一次。用胶带裹紧的竹条,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的手掌心,撕心裂肺的痛在手掌上,也在内心里。
时隔十多年后,每一下我都记得,每一下都那么痛苦,那么深刻。
我一直记得那天被打完后,我抱着几乎失去痛觉的手走下讲台,我记得我座位旁那一束黄透了的日光,照在我座位上,照在我旁边的好朋友身上,他们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的眼睛里却只有泪水。
我知道除了那些同情的目光,全世界都觉得是我推倒了他,全世界都觉得是我害他在额头上缝了十几针......全世界都没看到,但全世界都相信。
后来,我升上一年级、二年级,我走到那个他曾经摔倒的地方去看台阶里露出来的那块尖锐的石头,那块石头已被岁月磨平,可是上面还是有一层淡淡的红色血迹。
我知道那个血迹抹不掉了,它就像我的记忆一样,在我7岁那一年就注定永远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