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送而未送暖气的那几天,时间特别难熬,更何况外面天天在下雨,伴着湿冷和雨声,人的心情总会一路跌至谷底。
冷清的生意和冷落的心情相得益彰,让人不自觉得心生怅然。
无来由地想到自己走过的路和将要走的路,往事不可逆,前路则一片渺茫。
偶尔升腾起来的勇气和希望在这样的天气和心境下也寂寂无踪了。
平时所有消磨时间的方式现在看起来是那样令人生厌,无意中,读到了一位英国女作家蕾秋·乔伊斯写的《一个人的朝圣》。
一开始是漫不经心的读,哈罗德,一个平庸的老男人,六十五岁,刚刚退休,乏味单调地过了一生。
没有朋友,亦无敌人,爱子不在了,和妻子莫琳关系疏离,退休后每天消磨时间的方式是修剪草坪,剩下的时光,大多是读报或是望着窗外呆坐。
还是这样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一封意外的来信打破了哈罗德一尘不变的平静生活,是一位久不联系的老友奎妮身患绝症即将离世写来的诀笔信。
哈罗德一生鲜有朋友,奎妮本来也不过是个寻常过客,虽然有过短暂的交心和舒服的交往,可在漫长的一生中那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雪泥上的飞鸿印,慢慢就淡化得若隐若现了。
虽然奎妮曾在关键时替哈罗德背了黑锅,哈罗德才得以将那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持续下来直到平安退休。
可尽管这件事一直压在哈罗德的心头,使他想到奎妮时总是无限愧疚,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哈罗德的一生实践能力相当薄弱,亏欠过的人也不止只有奎妮一个。
或许是奎妮的信来得适逢其时,现在的哈罗德正好刚刚退休,每天除了修剪草坪和在窗户下面久坐,他找不到任何别的消磨时间的方法。
他和妻子莫琳已经过了20年的分居生活,他们也曾经相爱,还诞下了他们唯一的爱子戴维。
可是从戴维离开之日起,一切全变了。
莫琳搬出了他们的主卧室,有话宁愿对着戴维房间里的空气说,哈罗德对他和莫琳的关系一筹莫展。
如果不是奎妮类似于绝笔的这封信,如果没有这次远足,终其一生,他们只会束手无策地将死水般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直到一天天老去,衰竭,死亡,如我们大多数人过的那样。
原本,哈罗德只是打算出门邮一封信的,从一个邮筒到另一个邮筒,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哈罗德有好几次机会把手里的信交给邮筒,然后回家,过回自己的日子。
可是直觉告诉他,绝不是邮封信无关痛痒地安慰几句这样简单。
哈罗德想为奎妮做点什么,加油站女孩的几句无意的寒暄让哈罗德的想法渐渐明晰起来。
像我们通常不经意中灵光一现的奇思妙想,不过我们常常是让它消失在我们嘴角的牵动处或肩膀的一耸中就又回到现实了。
而哈罗德就此做出了一个他能想到的荒唐不过的决定---徒步去看望奎妮,627英里,只凭了一个执念:只要他走,奎妮就会活下去。
看起来荒诞不经,可是,一切都从徒步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哈罗德不仅身体出发了,心灵也出发了。
没有充足的准备,没有周详的计划,甚至手机都没有带,于是就这样信步开始走了。
向奎妮承诺过以后哈罗德才发现自己将徒步这件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好在春光明媚,甜而柔软的空气,高而澄澈的蓝天,充盈丰盛的新生命无一不在吸引着哈罗德继续前行。
英格兰的土地在脚下缓缓铺展开来,那种自由自在,探求未知的感觉一下子吸引了哈罗德,哈罗德无法想象再回到旧的时光中消索度日。
虽然起泡的双脚无时不在提醒他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计划,可是行走的路途中还有各式各样的陌生人,他们带着各自的心情与故事和哈罗德短暂交集。
在得知哈罗德的想法后,有讪笑者也有鼓励者,有被碰撞到深埋的心事,急欲一吐为快的酒馆老板,也有给他提供帮助的失去孩子的女人。温和少言的哈罗德的感同身受也让她在帮助别人中得到了某种慰藉。
经过种种别人的生活和故事让哈罗德感觉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朝圣之途,世界上多的是需要得到救赎的人。
在身体过度疲累仍需重复机械行走动作时,潜藏在记忆中的某个细节会突然跳出来,比如五六岁的自己极力逗笑母亲的情景,比如母亲琼的出走,那只皮箱带走的不仅有琼的毫无遮掩的笑声,还带走了他所有的安全感。
再比如父亲的酗酒,家里轮番登场的女人和与他的隔膜。
十六岁离家的孤独无助,舞场初相遇时爱笑的莫琳,初婚时莫琳扣眼里的小花或者只是一片秋日的黄叶,戴维出生时的柔软和美好。
一想到戴维,哈罗德的心上便如针扎似的痛,而且立马蔓延开来,细细密密遍布身体各处。
他从来没有抱过戴维,从一出生,那样完美的一个小人,他竟然没有勇气抱他起来。
上了学的戴维有一天穿戴整齐却怎么也不肯去学校,他也没揽过戴维,给他要的鼓励和信赖。
八岁的戴维在伊斯特本获奖的那个晚上一个人在台上疯狂扭动引起台下观众的惊诧和嘲笑时,自己竟然做了笑的看客。
戴维在游泳差点溺亡时自己竟然先弯下腰来解鞋带。戴维想养一条狗而自己始终没有同意。
戴维小时候的好学和孤独,长大后的酗酒和抑郁,曾经戴维是那样的聪明,书读得那样好,却在剑桥毕业后变得无所事事,用酒精和药物填补日子,直至自缢在花园。
那些往事一漫上来便让哈罗德有了窒息的感觉,他大步地用双脚丈量土地借此忘却那痛彻心扉的感受。
走到后来的哈罗德渐渐放下了所有的负重,获得了新生。
他从好心的人那里习得了给予和接受都是一份馈赠,既需要谦逊,也需要勇气。他把携带的东西或邮寄或送人,从此轻装前行。
他也不再找旅馆和饭店住宿和就餐,他给碰到的人讲他身上的故事,不再羞怯地拒绝食物和帮助,他帮别人做力所能及的事,倾听别人身上的故事。
他积累了丰富的野外生存知识,识得了大自然的丰厚馈赠。
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黎明降临前的月亮,淡成一枚苍白的晕黄,也没有行走过凌晨挂满露珠的草地,被草和车前草粉色羽毛状的叶尖扫过小腿,又凉又湿。
太阳将升时把周围的景物渲染得变了色,模糊了形状,让人仿若走入了一片迷雾。
他饮随处碰到的清泉水,可以分辨哪种野生的蘑菇可以放心食用,偶尔采得一枚熟透的野醋栗或是野草霉,入口的感觉如品尝一块芝士蛋糕。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被他渐渐遗忘的世界,可是并不留恋,反而庆幸自己跳了出来。
哈罗德的故事被当作新闻广为传播,他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以至身后开始有了追随者。
先是维尔夫和一只爱玩丢丢拣拣的狗,他用慈父般的情怀对待维尔夫,他把从来没有用到戴维身上的柔情全部释放了出来,他向维尔夫讲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教给维尔夫生存技能,宽容维尔夫不为人容忍的言行举止。
后来是里奇和凯特,再后来到一行人,规模浩大到可以举行篝火晚会。
可是哈罗德并不喜欢这样,他们的加入不仅耽搁了自己的行程,搅乱了自己的计划,更打乱了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
那些人怀揣各自的目的,来来去去,或许只为走一场秀。
哈罗德重新陷入苦闷和绝望中。
那些人最终抛弃了哈罗德,自己抢先到了贝里克郡,上了新闻,博取了眼球,走完了自己的秀,他们甚至不明白为何而来,奎妮又是谁。也终于还给了哈罗德独自上路的机会。
哈罗德的朝圣之途终于有了结局,奎妮在等着他,虽然状况比他想象的要糟很多。
走了那么远的路,哈罗德当然不能像他曾经想象的那样,大步流星走入疗养院,而奎妮也不可能坐在洒满阳光的窗台边,用笑脸迎接哈罗德祝福的鲜花。
暗无天日的病房里,奎妮躺在那里,像一片枯黄将落的叶子,她已无法说话也不能进食,可是,她仍然等到了哈罗德,懂了哈罗德为她所做的一切,并且终于在有人的挂念中平和地阖上了双眼。
从哈罗德步上这条艰难的徒步之旅后,妻子莫琳便无时无刻不与哈罗德同在,从开始觉得的不可理喻,到直面两个人从幸福到悲伤再到冷漠的过往。
莫琳也开始有了正视自己的勇气。那句“我不这样认为”曾经是那样邪恶地横亘在她和哈罗德之间。
还有认为哈罗德不爱戴维的执念,从戴维走后她就给自己的心上落了锁,即使锁上落了灰尘她也再不想把它打开。
直到再见到朝圣途中的哈罗德时,她才发现这个满面风霜,声音变得深沉而笃定的男人早已不再是窗台下边久坐的那个眼神空洞,让她憎厌的熟悉的陌生人,两人中间隔着的铜墙铁壁终于土崩瓦解。
好久没有这样心无芥蒂地在一起酣畅淋漓地大笑一回了,有什么比拥有永不枯竭的内心和取之不尽的感情更让人觉得幸福的呢!
优美的文字,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的哈罗德形象未尝不是我们每个人内心的写照,故事虽各有不同,对内心的求索却远不会止步,愿每个人都有丰盈的内心和永不枯竭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