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
小时候我家租住在市区边缘的一块小小居民地里。民居分两片儿,中间一条窄窄的弄堂穿过,路中间有一口简陋的下水井。
居民区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居室,长长一条,模式大都类似。比如我家进门后就是一件储藏室,侧边开了一间厕所。再往里走是饭厅,除餐桌外还有较宽阔的一块地存放杂物。接着是卧室,一卧二卧次第相连,我家的电视摆在一卧。所有的部分都没有门,长长一条直通到底。妈妈买来布制的纱帘,用钉子固定在门框上。这种帘子中间缝有磁条,可以开关闭合。每次我进去,都是直接用脸撑开,然后它们马上就会合拢,喜爱那个科幻电影里的时空穿梭门。
我家那时候还十分拮据。一家四口挤在一小段肠子似的空间里。舅舅住在隔壁的隔壁。
我们家对面住了一个屠户,屠狗的。也算不上屠,不过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种职业,总之和狗有关。
离他家门左边大概一米远的地方,放了一张木桌。那桌子有半人高,上面还铺了一张漆黑腥臭的铁皮。屠夫在桌角绑了不知道什么材料制的黄符,据说可以辟邪。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血液、秽物染成酱红色,凝着一块块油腻的黑斑。
那张桌子上每天苍蝇飞舞,不知道有多少狗魂断送在那里。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屠狗。僵硬的尸体摊在桌子上,毛发烤焦发出“嗞”的声音,我总是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吃这样令人作呕的肮脏肉体。
屠夫每天傍晚穿着一身下塘捞鱼时穿的胶衣,从屋子里连一根电线,用高温火枪“轰轰”地烤狗。我不知道这些狗是怎么死的,从那辆黑色的小货车里丢下来时也大都死绝了,只有少部分还在喘气。它们的舌头耷拉出来,眼睛里还有恐惧与求生欲望。屠夫用布条轻松地捆住四肢,前肢后肢捆在一起狗挣不掉,不过它们也不可能挣得掉。
然后他们被放在桌子上,摊在那张铁皮上。这时候他们往往还睁着眼,喉咙里会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屠夫用火枪喷烤——从头开始。蓝绿色的火焰轻柔地刷过去,狗头上短短的毛发被烧糊。我盯着他们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那圆圆的珠子蒙上一层黑雾。接下来狗鼻、狗嘴、狗眼等都滴出浓黑的血来。一滴一滴落在铁皮上,汇集之后滴进土地里。怪不得那木桌下的土壤油黑油黑的,总是由肥大的蚯蚓,夏天吃西瓜时吐出的瓜籽也总是能发芽。
等到整个头部焦黑时,空气里也就弥漫了一股焦肉味。屠夫用火枪把狗身过了一遍,毛发没了,皮肉上出现黑紫的斑块,肌肉萎缩,烧到狗尾时,那细细的尾巴翘了起来,像在殷勤地取悦人。
整套程序做完,屠夫就像完成了一件艺术品,抄起桌子底下一张油布盖在狗身上,转身收拾家伙,等车过来运走,运到餐桌上一张张等待的嘴里。
我家在那里住了三年,从我八岁到十一岁。我看了许多次屠狗。这份记忆拿出来,也总带一股子焦肉味,让我作呕。
春节快要到了,屠夫的生意越来越好。从白天到晚上,源源不断的狗被送到他那张桌子上。我能想象狗肉火锅有多畅销。一张张嘴张开闭合,铜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泡泡,然后肉香会飘出来。
那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小巷里的阳光渐渐消失。有一群穿着厚棉袄的人来找屠夫,其中两个人抬着一只四肢被捆的狗。那狗毛色杂乱还有好几缕毛发沾染着秽物,它的嘴被绳子捆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这是只处于壮年的公狗,显然是这些人抓来的流浪狗。
“我不杀狗,弄死了再给我。”屠夫说。
那些人嚷嚷了一会,屠夫答应帮他们。他在狗颈上扎好一条套索,指挥着那几个男人。于是这些人被分成两批,一头一尾。那根绳子绷得紧紧的,狗眼暴突出来,迸出一声嘶吼。慢慢的它的叫声渐成呜咽,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沫,生命慢慢熄灭。
几个人把它抬上桌子,屠夫去接电线了。他们说说笑笑,在热切地讨论该怎么分肉,该怎样做肉。
那狗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突然颤抖了一下,四肢开始踢蹬。它还想逃走。他们并不在意,看来是知道这注定会失败吧。
直到屠夫柔软的蓝色火焰熨上它的头,它才停止了呜咽。嘴巴却大张。
是想求救么?我想。不过我很快就不想了,因为妈妈正在喊我。她说,今晚我们吃兔肉,可香呢!
屠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