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这个萧瑟的深冬回到那片土地的。步履匆匆,走进地下通道,墙上仍然是半年前高考后学校打出的的宣传语,不知道的人乍一看墙上的标语还以为是某网游的广告,然而凑近一看,艳红的底色却掩盖不住广告牌上的浮尘片片。
出站放眼望去,车站外观倒是整修的不错,站前广场也修葺一新,不变的是出站口依旧徘徊着的那些挥之不去等着拉客的人。只不过口中的话语由曾经的“是不是回衡中/二中”变成了“是不是去衡水学院”,猝不及防的问询仿佛让初来此地的人们不由自主地给这个四线小城贴上了一个“教育大市”的标签。或许在他们心中,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都是奔着这里的某所学校而来。他们把风尘仆仆的乘客当成了招财进宝的摇钱树,蜂拥而上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了解此地打车高价的我自然是不会坐他们的车的。约莫步行十余分钟,便从市中心来到了毗邻学校的城郊。一丝小激动的竟是我居然提前一天就能订上高中三年都没有住过的一家酒店,因为某市的家长会集体在学生每次放假时把整座酒店包下来。而今天步入酒店大堂却异常的平静,前台的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大片的空房。
半载未见,这座城市的第一家星巴克居然建在了酒店对面的一隅。走进店中,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坐着,只有不时传来的小朋友嬉笑打闹的声音让这家店在孤寂的冬夜里多了一点生气。向店员随意问起两句,才知道这家店的客流一向如此,只有在节假日,尤其是学生放假时才会出现应接不暇的情况。又随意转了几家店,皆是如此。
次日清晨早早醒来,便想去一看母校的清晨是怎样的。虽说在此地度过了三年高中时光,但这座城市的五点半于我而言更加熟悉。至于晨光微熹的时刻,我怕是早就被嘈杂的背书声和一张又一张的试卷埋起来了吧。
出酒店抬头打眼便看见那条通向学校的六车道的柏油马路。这样的宽度即使在市中心也是没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服务于每当这里放假时数以万计的庞大的人流和车流。远远看去,道路尽头高耸的学校宣传牌和灯牌便是这附近的制高点了。它们居高临下,似乎向人们宣示着教育对这座城市的掌控权。路旁沿路铺开的农贸市场此刻也刚刚开张,不少店家支撑起惺忪的睡眼把破旧的塑料布打开,刚搬出一筐又一筐的蔬菜,又躲进了店铺里取暖。零星的路人骑着电车飞驰而过,包子铺的白气正袅袅升起。
走了七八分钟,终于来到了母校的大门面前。曾经宣传高考成绩和清北学子百米长廊早已消失不见,而是被十九大和新时代思想的宣传条幅取而代之。清晨九点多,理应是这座城市已经苏醒的时候,校门口这条街的二十多家超市却只有两家开着门,偶尔有校内监考的老师出来买烟,校内校外倒是清净的浑然一体。
与西校门的冷清相比,北校门外工地上高高的塔吊和销售中心则呈现出了恰巧相反的情景。本就坎坷不平的小道因不堪忍受的重量铺上了钢板,泥浆在来来往往的货车轮胎上翻滚。不远处的工地上,全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正在这里开发着楼盘,说不定过不了几年,这里最高的建筑就不再是六层楼的教学楼,而是十几层二十几层的写字楼了。广告牌上“家长陪读学生放假好去处”似乎预示着什么:在这所寄宿制学校每个月一天的放假之外,这些高楼大厦未来的用处又在何方呢?
中午与高中老师和同学们聚会,酒酣饭饱之际,班主任跟身旁的语文老师倒起苦水:你知道今年咱们要判多少份初中部入学考试的卷子吗?
语文老师一脸茫然。
老师将两根手指交叉摆到一起:“十万份!”
满座哗然。
班主任紧接着又侃侃而谈:“这还只是现在报名的人数,到六月份的时候说不定有多少呢。”
好事者问:“那初中部一届招多少人啊?”
老师又伸出一只手:“五千人!”
满座默然。
也难怪由酒店到住房再到饭店和超市,甚至是高考后所谓专业填报志愿,都仰仗着来到此地的学子们吧。
这还仅仅是衡水市十余所高中之中的一所学校的初中部的招生。
回程坐在飞驰的动车上时我极目远眺,这个去年底才通高铁的小城,车站周围方圆数公里竟丝毫没有城市的样子,都是漫无边际的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