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风和日丽,她说去一趟超市,就再没有回来过。
我坐在楼梯上等了她半个下午,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空气开始变冷,困意也逐渐袭来,我相信她一定会回家,像每一次真的去超市一样。印象里过了很久很久,感觉脑袋渐渐变沉,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爸爸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他马上抱着我去医院,下巴缝了八针,我期待那个女人的身影,护士来来往往,我始终没有看见她,真疼啊,我大声地哭着。那个在我生病的时候守一整夜喂糖浆喂热水的人,那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一张口就会满足我所有要求的人,不在这里了。
初中的时候恢复的联系,她每个月打一笔钱给我,只知道汇款的地址在北京,却从来没有看过我,是不是在她眼里我从来都是一个不令人骄傲的孩子,她从不打电话给我,我更不会打电话给她,她所做的一切只有定期汇款,像学校每学期给的补助。漫无边际的等待成了一种失望和憎恶。
也是那个时候学会顶着一缕黄色毛糙的头发站着校门口抽烟,周末跟男同学去网吧通宵,去酒吧看台子上脱得只剩内衣的钢管舞女人,然后回家的时候被下班的爸爸撞到,一身酒味的我和一身酒味的他,避免不了一场厮打。
高中的时候爸爸脑溢血,他醒过来的时候像变了个人,原本沉默的家变得更寂静,我开始去距家很远的职专门口摆摊,夏天的晚上卖头饰,冬天卖手工汤圆,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懂得失去的无奈,想伸手抓住一些东西,全是幻影。那个曾对这个家无微不至关心照顾的女人,你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这个家。
高三一整年都是在上课,回家,医院的行程中度过的,爸爸犯病的间隔越来越短,我尽管害怕还是要无声承担,有的晚上坐在操场上想她,她笑着去厨房做饭的样子,她在雨中去学校接我的样子,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在充满泪水的眼睛里模糊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去找她。
上大学之前的暑假,我一直沉浸在要见她的欣喜和紧张中,我离她那么近了,我渴望见到金光闪闪高高在上的她,活得精致完美一丝不苟的她,我渴望她还像以前那样的温柔和体谅。
出了北京南站就是凉水河,比想象中干净很多,上游白云观经常有人放生江苏鲫鱼,水浅只到脚踝,清澈地能望到水底的石头,我沿着小路往南走,一片低矮的巷子,迂回很多个弯以后,终于找到一个名叫"经济菜馆"的地方,店铺很小,只放得下五六张桌子,不一会儿出来个倒垃圾的女人,走样的身材松散的发髻肥胖的工装裤,胸前的围裙上有洗不净的油渍,当她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她。
那个我在操场上抬头仰望过无数次的人。
那个在印刻在心脏上擦不掉的影子。
她回头的时候撞上了我的视线,"进来坐吧。"她用温柔的语调怯怯地说。
我转身就狂奔出巷子,眼泪也随之咆哮而出,脚步一秒钟也不停下来,我又沿着河道往北跑去,一直跑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再往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