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我，也就是她。

她是简依。

所以我叫简依。

这是一个关于简依的故事，也就是我的故事。

写这个故事是我人生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最后的一部分。

我要用这个故事告诉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

一个叫简依的女子。

简依是如此平凡，走在人群中便全然消失，有如从未存在。

所以我要写下她的故事。留下她的痕迹。

也许这痕迹不过是在沙滩上之画，一陈风吹过，便不复再有。

但我仍然要写这个故事。

这也许是个真实的故事，也许是个虚构的故事，或是魔幻。

也或许对我来说是真实的，对你们却是魔幻虚构的；对我来说是虚构的，对你们来说又是真实的。

而我相信木然如果读到，只会认为它全都是真实的。

因为这也是他的故事。没有他，哪能有这个故事呢？

也许木然会在某一天突然经过某个旧书摊前发现它。

于是买回，在冬夜的炉火边一字一字读着，所有记忆涌上心头，泪流满面。

如果真如此，他的泪滴落在发黄的书页之后，当他因思念而呼唤我的名字的瞬那间，我便将从这书中走出，与他重逢。

你要知道，这是一本魔法之书。我用了三年时间寻访到一位传说中的魔法大师，他承诺只要木然思念的泪水滴落，我便定然重生。

可这又能有风险的。怎么能确保木然就一定能读到这本书呢？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世界如此之大，书本如此之多，木然纵然爱读书，也不一定就恰恰看到我将为他而写的书。

但万一呢？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正如这人海茫茫，我又怎么遇上他了呢？我不过是一回头，便正好他在那里了。

更何况，这是唯一的办法。

医生说，我只不过最多剩半年时光。不如此，那我此生不可能再看到他一眼。

我想信木然一定还在这世间，只是不知迷失何处，找不到回来的路。

也或许他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找他。

我的确找了他许多年了。

而现在再也没有时光与力气寻找了。

我只能想象他在一个玫瑰花与紫罗兰盛开的地方，也许是某个幽深的山谷，也许是一条清澈的溪边。他建好一上极漂亮温馨的不木屋，正如我曾经和他一起所幻想。

这幻想就足以让我幸福。

但我又不能常常如引幻想。我得抓紧时间写我的故事。

这也许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告别。

告别多是个令人伤感的词。

而这不又正是一下流行着告别的世界么？

不仅告别爱情，也告别友情、真诚、善良、宽容、慈悲。

所以即使告别，这样的世界也不会有太多留恋。

唯一留恋的只有木然。

从未想过此生能遇见木然。

他如一颗灼热的流星划过，在我的生命中留下如此深痛的烙印与伤痕。

是的，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一点命运。是谁在主宰我们的人生呢？

我和道自己身边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是由自己主宰，而是“别人”。

可别人又是谁？你说不出他的名字。

于是给他一个假想的名字：命运。

而我也如此。

我想我与木然的相遇或离散，都不是由我还由他而定，而是这个叫“命运”的神秘者。

他是如此变变化莫测，不可理喻。有时候残酷无情，有时又恩宠有加；有时公正，有时不公。

但我却无法怪这命运，还是要对木然充满哀怨。

我们坐在那海边那专千年礁石上，看着鲜红花落日，还有白鸥飞鸣。

在如雷的涛声中，我却只听到他的呼吸与心跳。

他就在我身边，相隔不足寸远，却又如山海之遥。

海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如穿过世纪荒原。

我们象两尊石像，相伴却不相依。

他用温柔的目光抚慰着我，却不肯用他的双臂。

我一直奇怪，我们怎么可以如此纯洁。我为什么不诱惑他，或他为什么不诱惑我？

后来，我明白，能做到如此，当不属人类。

由此，我常常陷入一种错觉。

也或是恍惚。

觉得自己是个女妖。喜欢黑夜、独处。喜欢一些偏远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不喜欢人类，这些两只脚的动物。却又整天象百足的蜈蚣一样满街爬行。让人讨厌，又让人恐惧。

是的，自从没有了木然，我便讨厌着这人类了。

可他们又到处都是，无处可逃。

更不喜欢他们的面孔，千奇百怪，看不出真假美丑。

我也是有两只脚的。可我觉得自己比他们多了一双翅膀。

对，我能感觉到自己背上有一对翅膀，黑色的，不是白色。

我不喜欢白色，不喜欢象天使的样子。

我知道没有人看到我背上的翅膀。

他们哪里能看到这个呢！他们只能看到人类所固有的那些丑陋的器官构造，超人类的自然是看不到。

不过我也是从没试过用这对翅膀来飞翔。除了在梦中。

从小我就做一种同样的梦，总是从不同的山顶被大风吹倒，掉下悬崖，却不是坠落，而是象降落伞般慢慢的飘浮向下。

这样的事要在别人肯定是个恶梦，而我却非常享受这种飞翔的感觉。那种自由，象风一样的自由，我想人类是很难感受到的。

那时我就知道是因为自己背上有翅膀的原故。

我是常常游泳的，而且游得很好。我可以在水中游很久很久，鱼一般。甚至可能连鱼也比不上。我能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躺着，仰望天空。或闭目小睡。

我想这也是因为我背上有翅膀的原因，它们在托着。

可紫媚说我是女巫才对。

想想，这个说法也是没错。

女巫与女妖本就是一家人。

女巫之所以是女巫，就是因为她能懂女妖的语言，能融入她们的群体。

不过，女妖还是要高过女巫的。女巫的法力实际来自于女妖。是女妖借给她法力。

人类有办法制住女巫，烧死她们，但却无法对付女妖。

所以我还是当女妖好了。我可不想被人类活活烧死。

其实紫媚也是我一类的。

我生命的另一个人就是紫媚，所以这本书一定也得还有她了。

我嘲笑她这俗极妖艳的的名字。

我叫她猫精。

我看得出，她的前生就是一只猫，而且是一只野猫。

不过很漂亮。

所以人类看到都喜欢，都想养着，当作宠物。

可紫媚不象那些叫泰迪或吉娃的小狗，一点也不会讨人喜欢。她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外面玩累了，野够了，想起了主人，便悄然无声地不知啥时从窗户或门缝中钻进房子里，给主人一个大大惊喜。

主人对她又是亲又是抚摸，又给她喂食美味的小鲜鱼。

这时她是那么的温驯乖巧，叫声也是格外的温柔甜美，让人沉醉着迷。就象渴极了时喝的第一口水，饿极时吃的第一口食物，孤独时被心爱的人拥在怀里。

主人以为她再也不会走了，不想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有一天，她再次回来，主人就不上当了，把她拴了起来。

她咬呀、跳啊、叫啊，主人无论如何不松绳子。

主人给她很多好吃的。

她看都不看。

主人只当她是只猫，饿了自然会吃的。不吃就是不饿。

可没过几天，她死了，活活饿死的。

猫也是有灵魂的。

紫媚的猫魂到处飘啊飘，不知飘了多久。

也许过了三百年，也或是五百年。

这天，一个身怀六甲的农妇正在野外劳作，突然临产。而紫媚的猫魂横冲直闯，胡乱飘飞，就飞到这孕妇肚中，化为人形了！

紫媚听了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其实这是猫牙。

但她这猫牙一点也不让人害怕，反倒给她增添些许媚惑之态。

凭感觉，我猜想夏奇对紫媚是有些喜欢的。

夏奇是个爱狗的男人。走到哪里，要么抱着要么牵着一只小小的吉娃。

我一直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小东西。

更奇怪的，他却又喜欢紫媚。难道他不知总算紫媚实际是一只猫么？

既然喜欢了狗，怎么可以又喜欢猫！

再想想，又不奇怪了。

他又不是女妖，怎能看出紫媚是只猫来！

而他又是个男人，正是欲望强盛时期的男人。当然会喜欢女人，更何况是紫媚这样的女人。

少有男人不喜欢紫媚的。

每次跟着她，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聚焦中心，而一旁的我就象个透明人。

真要奇怪的是，我却是一点不吃醋。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女人都应当产生出一些莫明的醋意才对的么？

——这不过是人类逻辑，也许不适合于我这样的女妖。

我非但不吃醋，反而一在边愉快地欣赏。

紫媚风一样穿梭在好几个自命不凡的男人中间，那种灵巧与柔媚，就是真正的猫精也自叹不如。

每次和她一起享乐回来，她总是习惯性询问：今天本公主的表现如何？

我当然要说：完美！

这个时候，紫媚总是会大笑。露出她的两颗小猫牙。

猫牙很小，但很锋利。这个我看得出。每次吃牛排时，她总是用这两棵牙就能把我觉得咬着费劲的肉块，三下两下，撕得粉碎。

不过，她的牙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她这个时候的笑声。

在我听起来，是一种嚎叫。就象她当初还是真正的猫精时，被主人拴着失去自由时的嚎叫。

呜喵！喵呜！——我似乎听到一阵阵凄婉的叫声，从神秘遥远之地传来。

简依，你是最懂我的哦！你也是这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

只要喝醉了酒，她几乎都会对我说出这句话。

可我懂她么？

也就是一点点罢了。

这人世间，哪能存在一个人能够被别人理解的人呢！

更何况，人本身就是最不可测的生物。

 就是我这样的女妖也办不到。

而此时，我又总是无比的伤感。

紫媚醉卧在一旁，我只能怜悯的抚摸着她一头浓密漂亮的长发。

她给自己做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发型。

从上到上，三分黑，三分红，三分黄。

她问朗克喜欢她什么颜色的头发。

这个男人说：我喜欢红色。火红的，让你更性感，我喜欢！哈哈！

她又问石峰喜欢什么颜色。

这个男人说：黄色。金黄金黄的。你的皮肤白，配这样的颜色，就是一标准洋妞！恩哼！

而紫媚自己喜欢黑色。

于是她的头发便有了这三种颜色。

每次看着她这漂亮的头发， 我总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它会不会有点天变得比彩虹颜色还多，七种颜色都不止了。

但这是紫媚的事。她喜欢。

我也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