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闹铃声循环往复,一阵高过一阵。
铃铛不耐烦地摁掉。
01
风吹过平整的玉米叶,像拨动一整个夏天的绿色海洋,黄色的光点在海洋中窜动。忽而忘却炙热的烈日,仿佛进入初秋的凉爽,然而风是带着热腾腾的气息扑到身上来的,就算想欣赏一下外头的风光,也不敢站在阳台上看,被阳光逼得直往阳台的门后面躲。
02
铃铛就着一台呼啦呼啦放风的风扇,坐在桌前看着过去快看完了的一本书。九点多,热气已经冲上地面,开着的阳台的门把丝丝净化空气的风带进大厅,也把热气一同带了进来。
合上书时,铃铛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有余,但总算是把剩下的二十多页看完了,否则再过一阵子,兴许又得从头开始翻,毕竟她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
在家待了大半年,也不像其他人会趁着清闲的日子去旅旅游,铃铛就喜欢躺平在床上的生活,于是她从冬天躺到春天又转而进入夏季。
铃铛向来最讨厌的季节里头定有个“夏”字。夏季实在热得可以,热到足以令她不时产生烦闷的情绪以致于什么也做不下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秋天什么时候来?等秋天来了,又生出一个念头:冬天能不能别来?
铃铛讨厌冷得彻骨又没有暖气的寒冬。她也不喜欢春天,因为春日里时不时就要下上一场雨,春雷滚滚,雨点铺天盖地下来后卷起一阵阵泥土的气息,闻起来可真不是个滋味。在铃铛看来,这种雨后春泥的味道还不如新房子的油漆味儿舒适。
一年也就四个季节,三个季节都不喜欢了,满打满算只剩下一个秋季可以稍微地爱一下。然而这种爱总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被打破。假装出来或者说是被迫的爱果然就是易碎的瓷罐,今天砸下去,明天再给拼起来。
铃铛对于自个生活中的许多事物都抱着“今天碎了明天拼凑起来便完事”的消极又积极的心态,是纯正的当代“且活着吧”的年轻人。
03
铃铛曾经站在楼顶上眺望远方,但由于放眼望去一片片全是更高的统一外形的大楼,没什么观赏价值,她的目光便渐渐移至下方。
“太低了,没有个二十层是不敢落下去的,怕根本死不了,或者不能一下子死掉,非得吊着一口气被押到救护车上再死,运气不好的可能还真给送到医院成了后半生都半死不活的残疾人。”
她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顺着楼梯往下爬。其实是有电梯的,但她嫌麻烦,还不如直接走楼梯来得方便实在。
那会是冬天,铃铛穿着厚厚的绿色格子外套,从外头才回来,手上拎着的一个小袋子里头放着给小侄女买的粉色奶牛润唇膏。
一个人逛街自然是无聊的,不过也有好处,看中什么拿了便去排队结账,不用等待某个同伴东瞧西瞧上大半个小时——且最后什么也没买。
后来铃铛回到了家里,因为发现自己找工作找得非常消极,又想去打工又不想去打工的矛盾心态,撕扯了她两个多月,终于决定从姐姐家回去。打扰了姐姐许久,吃喝住行全靠姐姐,铃铛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于是选择回家啃老。
冬天的家里还不错,除了后门一家邻居有事没事就放点广场舞风格的音乐以外。
铃铛的房间窗户刚好正对着那户人家的正面,音乐一响起来,尽管声音不算很响亮,但对于冬天必定睡到日上三竿的铃铛而言,耳膜都要被震裂了,心情是极度的崩溃,脑中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复仇计划,譬如大半夜挂个喇叭也放音乐吵死他们好了,不过这么做恐怕会先被其他人家给打死,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坚持在黑夜里睁着明亮的双眼玩手机;又譬如拿把菜刀冲到那户人家去叫嚣:你们是疯了吗?大早上六七点开始放音乐?真的没有毛病吗?——这个也没法进行实操,因为细胳膊细腿的铃铛拎着菜刀也只可能先砸下来砍伤自己的脚;又又譬如好言好语跟对方商量……这个倒可行,于是社恐的铃铛“派”出了家中的奶奶和爸爸跟对方进行交涉,最后的结果是没有太大的结果。
又过了一段时间,无聊透顶的铃铛开始研究起来绳子的用法,还有究竟那个套脖子的圈圈怎么绑比较稳固。也没有进行实操过,因为她连一根坚固点儿的粗点儿的绳子都没有。
铃铛总是不间断地头脑风暴,整个人却时常躺平在床上或者椅子上,像一个懒懒散散的土豆,更直接一点,就是一摊烂泥。
这一摊烂泥卷吧卷吧,卷了半年,被夏季的烈日晒得干硬。
裂开的硬泥痛苦地叫了起来:“救命啊,卷不动啦!”
04
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铃铛看了眼时间,不过刚睡去一个多小时,梦里头心惊胆战的大逃杀持续了半天有余,从天光大亮到黑夜降临,再在差点就被砍了的当头醒来。
黑暗中只剩下铃铛的呼吸声,一声响过一声,在某个高点骤然下降,降至平面。
不太遮光的窗帘把不知是月光还是路灯的灯光隐隐约约放进室内。
尔后,铃铛再次闭上双眼,并迅速进入梦乡。
又是一场噩梦,醒来时却记不清梦了什么,不像第一个梦那么清晰且令她恐惧。只是看了看时间,又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
反反复复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加以噩梦惊袭,让精气神本来就十分不足的铃铛雪上加霜。可人究竟还是困乏的,于是又很快入睡,且又做了个全新的但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梦。
这个季节的清晨阳光很盛,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后门那家的房子的轮廓,定睛看,还能看到外墙瓷砖的颜色,黄黄的有种古老陈旧的气息。
不知是否因为反复醒了太多次,分明睡够八个小时,可铃铛还是眯着眼睛睁不大开,最后败在睡眠的脚下,半睡不睡地又躺了个把小时,期间没有做梦,因为她并没有真正入睡。
打开门通风透气的时候,发现阳台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地板也被人拖过,还没干透,潮湿的水汽被吹进来的风卷起,在空荡荡的大厅四处晃悠,最终蒸发在浓热的空气中。
铃铛长长地、比夜里从噩梦中醒来还要长且深刻地——呼出一口气来。
05
许久不下雨的天气闷得让她难受,每天醒来身上都很黏腻,像生生干了一白天的农活、没有洗澡就挣扎着上了床。
铃铛不喜欢雨天,然而近来不时会希望下几场大雨,把热气冲散,给大地带来着凉意,哪怕打雷打得轰鸣无比扰人清梦也没有关系。
有那么一次,在夏季到来之前、在清明之后,一场轰轰烈烈的雨降临在铃铛待着的小乡村。
最先让铃铛发现下了雨的是噼里啪啦、一点也不客气地拍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恍惚间她以为能看见不曾见过的冰雹,于是兴冲冲拉开窗帘观察,发现只是普通的比较硕大的雨点罢了,有点失望,就要重新拉起窗帘,却透过朦胧的窗玻璃看到了外头的一抹绿。
雾蒙蒙的、灰漆漆的天空底下,那抹绿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不是那棵高大的龙眼树,而是龙眼树底下靠在墙边的一缸子普普通通的绿叶:娇嫩、青翠,在雨中疯狂生长。
顺着那缸子绿叶往后,是一条幽深狭窄的小巷,小巷子一直往里去,是另一个邻居家的后院,那儿关押着不知多少鸡鸭,总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发出“嘎嘎”“咯咯”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很不动听,偶尔还会掺杂进去几声狗叫——半夜最忌讳听到这种声音,总让人想起来一些带点恐怖色彩的民间传说。
不过鸡鸭的声音对铃铛的影响并不大,因为她要么在它们叫起来的时候还在熬夜看手机,要么就是睡得正熟,因为但凡只要早睡,她总会翻来覆去醒个两三回,而每每第二回或者第三回总能在鸡鸭叫之前的至少半个多小时醒来,接着再睡去,所以鸡鸭再怎么叫都只是她新一轮噩梦的调味剂。
而噩梦如此光怪陆离,常常在追杀人和被追杀中度过,在这样的梦境下,外头再大的声音也都成了毛毛细雨,拍不动窗玻璃,铃铛一整天不出门兴许都不会知道当日居然下过雨。
06
接踵而来的是一场大考出成绩的消息。不出意外,并没能考上,由于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她并没有因此受到如何大的冲击,只不过偶尔钻牛角尖时会责怪自己一二,无非是“当初为何不好好努力?”亦或是“果然是这样的结局,真是失败的大半年”……
再来,便是另一场大考已经进入阅卷模式的消息,距离真正出成绩还要半月有余。对于这场考试,铃铛比较在意,但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就只是疯狂地祈祷“过过过”或是“合格”,必定不忘加上保佑的手势,而且至少得是两个三个,显得她比较虔诚。
铃铛是个唯物主义者也是个唯心主义者,在需要保佑的时候绝不吝啬,在碰到些说什么自己会遭遇些损失、不好的事的视频底下,她说:相信科学。
07
低沉的音乐在房间里响起,铃铛习惯将一首喜欢的歌听到腻、听到吐,听到等兴许过上个三五年了不小心听到还会条件反射捂住耳朵的程度。
在这个小乡村,房子高高矮矮的,不过四层楼也没看不起三层楼,三层楼也没嫌弃两层楼。房子的外墙不是砌上黄色的、就是堆叠着白色的瓷砖,在一众绿色的山头底下亮丽耀眼。有个别房子没怎么装修,任由水泥把整栋楼占领,许多个夜里黑得让人心慌,主人家许是在某个城市定了居,忘了回来看看幼时的记忆。
不间歇的音符顺着栋栋大楼小楼的外墙攀爬,轻轻抚摸过蓝色的、标注着不同数字的门牌,从“10号”出发,爬到隔壁的“9号”,从厅堂穿出,直冲后门鸡鸭成群的“32号”……也不知这数字是怎么个排列方式,分明只隔着一条仅容一辆四轮车子通行的水泥道路,却生生差了23户人家。
再往后是好果子都被摘干净了的枇杷树,还有果子未成熟但散发着清香的龙眼树,密密麻麻地压满房子间的缝隙。往下,一座大桥屹立在宽阔的河流之上,下游是另一座小桥,低矮得和河水亲密接触。一条宽阔的、不久前才铺就成新的街道将两个村子劈开,黑色的柏油路在热烈的阳光底下发出声声急促的喘息,呼出来的气体带着自身独特的味道,让骑着摩托车奔驰的人锁紧了眉头。
音符渐渐融化在柏油路上。
08
长久地闷在房间里的空气翻涌了起来,像狂风席卷的海浪,黑色的浪潮层层叠叠、一扇起来一扇下去,呼啸的风声把整个世界的寂寞和孤独都吞噬进大海里。
铃铛从床上坐起来,却不开灯,昏昏暗暗的四周悄无声息,太过安静使她生出阵阵耳鸣。刺耳的长音被拉成一条平稳的直线,跟随窒息感一同在室内蔓延,直到耳鸣声也消失,终于万籁俱寂,然而灵魂在此时却悄然离开了身体,悠闲自得地飘浮而起,随意穿过厚厚的一堵墙,从室内逃到室外,接着不断地拔高、升空,穿越夜里黑灰色的厚厚的云层,飘向无边无际的宇宙。那儿似乎有星星在闪烁。
一闪一闪的,忽而就全都散去了,一如这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闹铃响起来,叫不醒沉睡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