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送药给母亲,她说:电视上有教做饼的,是一种单饼,冰箱里能放的住,我做一些给你吧。我沉默不语。她一提吃的我就反感,每次引得胃开始翻腾,在她身边前17年一直吃她亲手做的饭,等我离开家,脑袋里不断回味着饭里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身体里却记忆着小时候受的那些伤,那些挨打的经历和更多让我难以修复的内伤,那些伤那些温暖都夹杂在一起,这些年和母亲的关系和原生家庭的关系就是这样被分割被纠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分也分不开。小时候母亲从没有因为体罚或这样那样的原因断了我的饭,大概在她的概念里,挨打、数落是属于家长教养孩子的份内事,怎么做都是应该的,怎么做都不过分,吃饭,又是家长为孩子应尽的责任,生活照顾、成长教养,这些事情她区分的很清晰,完美地尽守一个母亲应尽的本分,她那不带感情、完美的尽责给我施加了更大的伤害,每次她打也好或拐弯抹角地贬损也好,即使我嘴硬不认错,但是长此以久脑袋里慢慢就被洗化了:所有的惩罚(教育)都是应该的,都是因为我不懂事,因为我太笨做的不够好。比几巴掌打更大的内伤就这样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把自己否定的一无是处的自卑,在公众场合不敢展示自己的拘谨,永远也做不好事的无力,对父权威严既愤怒又遵从的纠结,对环境的不安对人际的敌意和对世界的疑惑。一个人如果对家的记忆对父母的记忆里只有吃、食物的温度,没有其它任何的感情温度,那这个色彩斑斓的吃文化对人的发展、对社会的发展而言是推进的,还是压抑的?吃食,想起这些,本应是带有温度、带有生活气息、带有观感嗅感味感、带有艺术享受的高级词,和身体里的伤联系在一起,我的人生字典顿时被歪曲了词义,它更像是成年人让孩子服从权威的诱惑,是父母无力对孩子表达爱的扭曲,是围合家人营造大和谐大团圆最后的伎俩。
见我没吱声,母亲又问了一句:你要是吃的话我就学着做,不吃的话我不做了。我回了两个字:不吃。直接起身走了。
每次从母亲嘴里讲出来的吃这个话题会引发出我心底所有的旧伤,小时候所有的情绪想表达,被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饭堵住嘴,现在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又被掀开,酸甜苦辣咸五味夹杂在一起又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所以每次母亲一提到吃我总是面无表情,心里冰冷,极力抵触。
早晨醒了又想起这件事。仔细回味母亲最后说的那句话,好像这是45年来第一次听她带着感情、带着对我的关心说了一句真诚的话。她用的语句:特意强调如果我不需要的话她就不做了,是专门想为我做的。她的语气:底气十足、响亮,不再那么硬梆梆毫无生气。父亲走后这几年她说的话都是小心翼翼讨好式的,甚至我感觉姥姥20年前离世后母亲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活力没有生气了。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关心,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感动沸腾。我该感动的哭吗?为了这句:你需要的话……而不是那句永远不变的:都是为你好……过了这么多年,时间再也无法倒退回去把所有失去的拯救回原貌,我们付出的生活成本生命成本太高,很多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如果她的生命力就此能开始释放一些,那这些年我所做的没有白费。
回想起几天前的谈话。我很庆幸自己在那个关键时点没有再选择固执地逃开,能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还能平和地说出来,对我来说不容易,就是那几个字开了另外的局,把我这个烂棋手推上了场。我知道这几年所学所用就是为了这一天,不再纠结于是否要和他们重复同样的人生轨迹,用面对代替逃避,意味着我终于生长出承担更多的力量,我用力把自己推开了,推到了另一条将属于我自己的人生轨道上来,继续用力,卸下肩上过度的背负,那是我正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