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学到一个词叫做"政治惊悚剧",于是想到手上刚刚读完的村上的《寻羊冒险记》或许也算得上是部政治惊悚小说了吧.
从《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到这部《寻羊冒险记》,所谓的青春三部曲总算是看到尾声了.老实说,且听风吟几乎不成其为小说,弹子球开始有了传统意义上小说的感觉,一直到这本寻羊冒险记,我才真正觉得"啊,这是个完整的故事".然而村上自己表示写的时候,也是相当随心的开始了,没有大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没有整理好思路就能够完成这样的作品也不得不让我感慨这个人还真是个天才啊.
他说故事是自己冒出来的,是羊鞭策他写的.
就像托尔金写中土故事一样,一开始他们就存在于那里,他仅仅是个记录者罢了.
那么,对村上而言,羊又是什么呢
小说中,它是邪恶意志的象征,进入右翼分子的身体中,掌握他的意志,驱使他建立起足以控制国家的组织,从金融,宣传,生活等各个方面渗透进社会.对于这个所谓真正掌握国家命脉的右翼"先生",村上显然是不屑的,他所表现出的政治态度,自始至终贯穿于他之后的诸多小说之中.
羊的野心是建立百分之百的无政府观念王国,妄图抹除所有对立,却遭到了鼠与"我"的强烈反抗.
鼠用死亡困住了羊.
而"我"则炸毁了象征邪恶接班人的"黑西服"的野心.
会安排这样的结局,想来也是村上本人的正义感使然吧.
值得注意的是,老师在写作《寻羊冒险记》时所设定的"十二瀑镇",是"先生"的故乡,同时它又何尝不是这个国家的缩影呢.在土著的引导下艰难跋涉的先民将这片不毛之地视为家园,拓荒,改造,经历一次又一次天灾,遭受一次又一次失望,但依旧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然而违背严酷的天气和可怕的蝗灾击垮的人们,却败在一次次的人祸上.被拉去参加侵略战争而死在异乡的青年们,因为产业结构发生变化而被弃用的农田,受到繁华都市诱惑离开家乡被徒留的空壳小镇,十二瀑镇就这样有贫瘠变富裕,又从富裕渐渐萧条下来.
就好像第二个马贡多一样,此地所流失的时光俨然又一个百年孤独.
通过"我"的视角去看这段历史未免唏嘘,但小镇也好,国家也好,人类也好,历史不就是如此不断循环着的吗.
诚如之前所言,羊代表的是一种邪恶的妄念,它曾经一度注入十二瀑镇,带来短期的生机,但终究因为水土不服而失败,这便是一个预言.
从国家层面来说,它被羊博士从殖民地带回日本,从而进入右翼分子的体内,仿佛强心针般打入国家命脉,并驾驭这首巨轮往恶的方向驶去.
从个人层面来说,被羊侵入的人虽然会获得强大的人格,完美的能力,但自我这个东西也就永远失去了.
仿佛一个人在追名逐利的过程中被执念魔障了心,最后迷失了自我,甚至回想不起来本真为何,就如同鼠所说的"像用吸管吮吸一样把我吸干".即便得到力量,站在权利的核心又如何,我不再是我,得到再多也无甚意义了.
而鼠说他喜欢自己的懦弱,痛苦和难堪.因为,这才成其为人.
我想尽管村上老师表示自己并不明确羊究竟象征了什么,但他的作品始终传递出了一个信息,人也好,国家也好,在追求进步与发展的时候,都不应该被邪念侵占控制,不择手段地一味追求强大,只会让自己变得冷酷残忍痛苦,终将遭到反噬.
就好像书中被血瘤吞噬的"先生"
就好像现实中战败受审的日本
话说回来,虽然这部《寻羊冒险记》有政治因素在内,但脱离这些,纯粹从个人角度出发,也是格外发人深省的.
老师在小说中提到羊壳的这个概念就很是值得玩味.所谓羊壳,指的是羊离开后的前宿主会变成一个空壳,徒留思想,却不具备表达出来的手段.就好像一个人拥有很多很好的构思与想法,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组织好语言来阐述;又好像没有绘画才能的普通人即便脑中展开天马行空的画卷,他依然不可能将他们绘制出来.
羊对羊壳,如同天才应对凡人一样.
我在阅读这部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从这个角度去思考羊的象征意义,仿佛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羊壳般,心头思绪万千,唯独话到嘴边,笔在手上,却话不成话,句不成句.
从这个角度来解读的话,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所谓寻羊冒险记,我们要找的并非那头邪恶的羊,而是这个寻找的过程,以及一种自我的表达手段,就像作家写作,画家绘画,音乐家谱曲一般,永远都不会达到顶峰,永远都找不到自己认可的最高境界,诚如村上在书中所言:
"我一直以为人生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就是要四处寻找什么,那才是真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