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墨馨婚礼及其仓卒简陋,只是真的看到了,接受起来远远超出了家珍所能承受的范围。
至少有身新衣服呀。自己的婚礼是那样的排场,连娶墨馨她娘进门的时候,房里伺候的丫头们都从头到脚一水儿簇新喜气。到孙女儿出嫁了,却连以前打发厨房烧火丫头出嫁的行头都赶不上。就凭这个,死也应该拦在里头不让她结这个婚。家珍一直想着,再等几年墨璋长大出来工作了,光景就会好起来,手头松动些,不能比着从前准备,至少别的姑娘怎麽出嫁的,墨馨只能多不能少。现在这样算怎麽回事呢?莫非不是自己养大的闺女就不知道心疼么?
以前的婚禮,媒人提親,問名纳吉換聘書,嫁妝陪送,迎親拜堂,那是按着規矩一步步來一樣也錯不得的。家珍知道現在年代不興這些,自己也沒有能力給墨馨置辦什麼,但是至少從頭到腳都該穿新的呀。墨馨不講究,她娘也忘了?
墨馨她娘没出嫁的时候是女子中学的校花,如果不算县长大人之前的那些显赫的先祖的话,墨馨她爹是官二代,而且是正当红的官的二代。女中的校花嫁了官二代,现在最流行的搭配,搁以前那也算一段佳话。
行的是西式婚礼,白纱西服汽车,洋酒下午茶宴请。因为尊重家里的老人,晚上新人守旧穿了红袍,头上带的还是家珍嫁给县长大人时用过的珍珠头面。首饰是家珍提前去王家的珠宝店特意订回来的。所有东西皆是师傅画了样子自己挑材料照着墨馨他娘的尺寸做好,且考虑到她娘是读书的洋学生,新派作风不兴金子,多以钻饰为主,玉石珊瑚珠子各置办些单为了搭配新做的中式衣服。
怕小夫妻受了拘束,家珍把西院的3间房子腾出来做了新房。前面小天井里桂花树的叶子密密地正好将大房正厅分隔开来,幽静清雅自成一格。遵循了墨馨她娘自己的意思,家具都是西式欧款风格,沙发躺椅书桌大床用的都是大方素净的颜色,只在婚礼那天铺了红色的床褥求个吉利。墨馨他爹不是个爱文弄墨之人,所以书房里的用具和书多是墨馨她娘自己的旧物。
墨馨她娘結婚的那天是冬日,家珍把一切安排好,坐在正廳等着接汽車接了新娘過來。午后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折射出五彩斑斕炫目地印在地上,牆上,慢慢地,拉长变斜。光渐渐消逝,太阳沉下去了。捻开灯,这回迎来的新人已是她的孙女儿女婿了。
家珍近半辈子的生活里,浓缩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出嫁前在越南受了法国式浪漫西洋主义的熏陶,戏里富裕大家庭里少奶奶享受的奢华和付出的辛苦她也都尝过,最不堪的时候,拿手帕包了家里的珠子玉石翡翠钻饰,悄悄送到黑市,不计成色大小,只按数量一块钱5颗,换得点吃食也不过勉强塞饱肚子而已。
生活的高低起伏,各种身份角色的转变,她始终觉得,女人的这一辈子,着实短的很,刹那的明亮和美丽之后,便要隐没在岁月中靠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直至灰烬。结婚对女人,就是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的那一刻,应该要耀眼绚丽引得众人抬头仰望,是铭刻在漫长岁月里最为灿烂的片段。
虽说时代不行了,家珍没办法像当年那样操持个轰动整个昆明城的婚礼,但是依墨馨的条件,不能像烟火照亮夜空,至少也得是流星划过天际呀。给她娘这麽一搅和,好好的礼炮变了哑炮。家珍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珍藏多年的宝贝给人随随便便就扔进了水坑里,不,整个是丢进了泥潭,连声响都听不见倒还要溅满身泥。
家珍兀自对着碗碗碟碟郁闷悲愤,完全没留意到墨馨悄悄站在了她後面。昏黄的灯光笼着奶奶瘦小的身子,微微抖动的肩膀尤其单薄脆弱,彷佛一只手就可以轻轻捏碎了。墨馨很想像以前回家那样,从後面环住家珍的腰,撒娇地告诉她,能回家来真好。可是这次她不敢,奶奶的失望伤心像针细细密密地刺着她,犹豫许久,墨馨还是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