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嫌十一假短,回家仓促,自己去了趟湖南。
这次旅程也很简单。抵达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满身疲惫,手机只剩下百分之十四的电。双肩背包有强烈下坠感,肩膀被压得酸疼,真是恨不得马上冲进卧室,冲个凉,然后趴在床上安稳地睡到第二天早上。
酒店大堂里人还真是不负假期的期望。人多,状况也多。一个上年纪的老太太把行李箱轮子卡在电梯口,旁边有带孩子的年轻女人安静地等着,约莫过了近5分钟才走出来个中年男人抬手帮她拉一下,老人连着说了几声谢谢,他微笑着摆摆手,然后接过妻子从身后递过来的一袋子零食特产和拉杆箱,电梯继续工作。
我顺着移动的队伍往前蹭了蹭,房客们拿着身份证在柜台前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我耳膜马上就要裂开。无奈排起长队。站在我前面的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他总是不安份地四处观望,像是在找人,慢慢的前面没人了。“嘿,到你了。”我悄悄地提醒他。“啊!”他迅速地从包里翻出证件拿了上去,像一只受惊的小仓鼠,动作慌乱却可爱。
似乎听见我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眨着很晶亮的眼睛看我,“你也是来旅游的?" 我听他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又见他臂弯处夹了一张旅游地图,猜出个大概,“嗯,你呢?" ,“我和我爸妈一起来十一出来玩的,喏,这俩人又跑没影了。”嘟囔两声又回过头对前台去,说,“要两个标间。”
“已经没有标间了,只有大床房。”
"大床房? 也行,两间。”
“请问您几位?
“三个人。”
“实在是抱歉我们大床房也只剩一间了,您看
三人间可不可以?”
"你见过哪个男生20了,还跟自己爹妈睡一间房? 不行不行。”他捏着手机,眉头紧了紧,回头对我说,“你先吧,我等我爸妈过来再商量。”然后走到大堂休息区的沙发旁,一屁股坐上去,低头拨弄手机。
几分钟后我拿了房卡打算上去的时候,看见电梯旁那对夫妇还在原地,他们身边还站着我之前碰见过的那个男孩,心下不禁想,真是巧了,竟然是一家三口。
经过的时候,我听他父亲说,“三人间就三人间吧,这都几点了? 再找等会回来三人间都没有了……”他嘟囔着嘴刚想辩驳,抬头看见我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见他们还有争执下去的打算,我脱口问,“你们在这玩几天?"
“后天就走。”
“那你可以跟我拼一间,房费我们各一半。”
他顿时欣喜地看着我,“可以吗?"
我点头。
“我叫陈佳期,佳期如梦的佳期。”说着,还拿身份证在我眼前晃了晃。
挺特殊,但还挺好听的。
我们在凤凰的小酒馆里聊天,他给我讲他和他女友的事。
他和他女朋友是两年前遇见的,那时陈佳期才刚高中毕业,想趁暑假做做兼职赚点零花钱。有一天他路过一家咖啡店,向里面张望,正好看见她在吧台前调咖啡。他说,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她的眼睛,里面有明媚的阳光。
从那一刻起他就心动了,仿佛听见胸腔内冰河碎裂的一角涌出潺潺的流水,细软绵长。
然后,他就开始去那家咖啡店做杂工。
女孩大他两岁,那时正大二,在本地的一本院校读一个还算不错的二本专业,大学课不是很多,但学校放假很晚,他每天等女孩一起下班,像无意间地跟她一起坐回他学校的公交车。有时她上课来不了他就坐在吧台前看着那些他认不出来品种的咖啡豆发呆,再一回神就看见她已经匆匆走进来,然后他一慌就磕到身后的柜子上。
“足足有四五次呢”,他笑着对我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着浅浅的酒窝。我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像星光一样的,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他慢慢地去接近她,闲下来的时候就在一边看她煮咖啡。她会跟他说寝室里发生的事,跟他聊她的朋友,那些从没见过甚至不知道怎么写的名字就这样都记在了陈佳期的脑子里,因为这都是女孩相关的人和事。
他跟我说,他记得有一次他说了句女生穿裙子很好看,高中三年没穿过裙子的她去商场买了两条,回到家挣扎半个小时才勉强说服自己换上去,只希望第二天能看到他投递过来几分赞赏的目光。她知道他喜欢篮球,便开始搜集一切有关篮球比赛的时事甚至和爸爸一起守着电视等直播。她把他们的关系经营得很好,没有逃避和闪躲,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他说,他去念大一的时候心里满满都是不舍,一个大男人,哭了一个又一个来回。他的学校在广州,去广州的高铁是逆向的,一想到要在那样拥挤但又寂寞的城市生活,就感觉连呼吸也像塞满海藻一样。“我多希望它顺着我的方向返回去,哪怕是稍微离家再近一点,也离她近一点。”我在听陈佳期说这些的时候,仿佛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我也知道,虽然他是这样想的,可后来仍旧是义无反顾地前行着。
而后的日子里,他和她的联系虽不是十分密切,但一直稳定。陈佳期喜欢把身边的一切都拍下来给她看,包括满是高楼林立人潮拥挤的商业街、楼下舍管养的那只肥猫,她也常常把学校里的大大小小的有趣的事讲给他听。很奇怪的是他们从来不说晚安,他告诉我说,因为这样明天醒来的时候又可以接着聊下去,好像听起来很蹩脚、很幼稚,但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去年陈佳期过生日的时候,他爸妈给他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言语当中是温柔的叮嘱和满满的想念,他那时就想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父母出去旅行,不要每天的生活都是无休止的忙碌,这世界那么大,他想和爱他的人一起去看一看。
那一天,他收到一份快递,打开一看,是一包咖啡豆,他想起前几天她在微信上跟他说的那些话,连心脏都跟着潮湿起来。
他眉目沉溺在过往温和细碎的日常里,凝结成难以言表的光彩,而我在与他们迥然不同的世界里,也可以感受得到一个人在奔赴幸福的过程中的那种前所未有的知足。我想,我似乎已经知道了后来的故事。
他抿了口茶水,抬起头问我,“你呢?"
“我?"我哑然,“我没有……”
周围嘈杂的乐队声和啤酒瓶子碰撞出来的响动敲打在耳膜上,让我突然想起了上次几个朋友的聚会。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不适应也不喜欢那种糜烂的氛围。
我顿了一下,跟他说,“我们回去吧。”
江风吹过,夜色中的古城颜色更加浓郁,渔声舟影,轻轻扶摇。
现在呢?
现在,我在一个熟悉的城市里,已经有了思念的人。
从湖南回了西安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还能在某一个书店门口前或某一站轻轨的出口处再遇见,但那个时候,大概他已经忘了我了。
后来我常常在想,那几日在陌生的城市里我们有过的交集,全都温柔得不像话,它们流淌在另一个你不知道的我的生活里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也告诉我,所有的相遇都有它的意义。我们都提着行李箱和背囊,操作着不一样方言,却可以莫名地亲近熟悉。
或许因为他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或许是因为我无意间看见他的父亲一个简单而绅士的动作,也或许是他的一个温暖又善意的微笑。茫茫人海里,我知道也记住了你。
我还希望,能和你有一场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