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家里说,她要迟几天回去。
因为她有个酝酿很久的计划,自从鬼蜮事件之后,她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实施计划,她有把握,一定会有点用。
“嗨,我要休年假,准备去云南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答应过免费给你当导游的。”
“年假?多久?”Kent首先想到的是要有多久见不到她了。
“大约一个月吧。我家很远,而且我还要去云南,所以我又请了几天假。不过去云南的行程只有几天而已,我们可以结伴同行,AA制,各自负担旅费。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晴朗相信Kent会答应的。
Kent 和晴朗一起飞云南,他对云南风光并无多大兴趣,只是想和她多待几日,便能从分离的时间里减少几日。
到云南的当天晚上,晴朗拉着他坐上了一辆开往大山里的车,车上除了他们,还有一对老夫妇。她很神秘地说,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必须得晚上去看,才能看到想看的东西。他的好奇心本就很淡,问她是什么,不说也就算了。
车在山路上盘旋了很久。
热带雨林的夜晚,氤氲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薄雾,静谧幽深,漆黑的山路上只有车灯照亮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他有些不安,便不由地脊背挺直,肌肉也有些僵硬,偶尔看看窗外的密林,迅速把目光调转回来。晴朗戴着耳机在听音乐,感觉到他的异常,她把右边的耳塞摘下来,塞进他的耳朵。为了将就耳机线的长度,她将头微微侧向他的肩膀,几缕发丝蹭着他的脖子,微痒。她轻声跟着旋律在哼唱歌词,她的气息是甜美干净的青苹味道。鼻端耳际眼底都是她,他的心慢慢从紧张中舒缓安静下来。
下了车之后,有人来接他们,是当地的导游。他们又跟从着导游,徒步上山。山路崎岖逼仄,行到一半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地面变得湿滑难行。导游早有准备,拿出随身包里的雨衣让他们穿上。他一路紧紧地拉着晴朗的手,她也并不拒绝。一路上她在身边蹦蹦跳跳,打破了山谷的寂静和暗夜的诡秘。她的掌心绵软温暖。这一刻他曾想像过多次,但还是觉得这种感受是想象中没有的。那一对老夫妇也是紧紧的手牵着手,老头子不时地扶一把身边的老伴,提醒她注意脚下。
Kent便突然想,有一天等他老了,身边如果还能有晴朗,会是什么样子,她还会这么吵闹吗?
最后,他们终于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一团漆黑,他们手上的手电筒照到两侧的山壁上,黑色的石壁上长满了青苔和藤蔓,触手间冰凉潮湿,有些地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在山洞中深入,黑暗逼仄中,Kent再次紧张起来,他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变得粗重急促,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攥得她有些痛。感觉到他手心的汗冰冷濡湿,让她想起那晚在鬼蜮的洗手间找到他时,那张苍白抽搐的脸。
她也紧张起来,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她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安抚地从上到下抚了抚,像是安抚一只因受惊而拱起背、每一根毛都竖起的猫,然后手放下来,和被他牵住的那只手合起来一起握紧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
“不用担心,我在你身边,我们都在你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往前走,我保证你不会后悔来这里。”
她的声音和手心的温暖,如有魔力一般。他点点头,身体依言放松了一些。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洞隙,眼前豁然开朗,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山洞中,而山洞的两边洞壁上有无数颗蓝色的星星在闪烁。
星星不停地闪烁明灭,闪耀着深浅明暗不一的蓝色光芒,仿佛暗黑色的苍穹里洒满了无数的璀璨钻石。只是记忆中的夜空没有哪一刻能有如此众多的星星同时出现,星光交汇重叠,几乎叠在了一起,蓝色的星星汇成了两条河流,在身侧的洞壁上一路向前铺陈流淌而去,如璀璨的银河,又如钻石缀织的飞毯,划开了夜空。导游早已经关闭了手电筒,整个山洞里唯一的光源便来自这大自然的造化之力。
那是无数只奇异的萤火虫,聚集在山洞的两壁上。每一只小虫宛若透明的身子透出极美的宝石般的蓝色荧光,因为极度的黑暗和极多的数量,辉映成震人心魄的自然光源。
Kent凝视着这一片美到极致的蓝光,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我想让你知道,黑暗中不仅会有噩梦、伤害、恐惧,也会有光芒、美好、惊喜。我想用这些美好的画面,更新掉那些不好的记忆。下次再陷入黑暗的时候,你就会想起这些萤火虫。它们可以自己发光,照亮黑暗。”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这一刻他才明白,晴朗来云南,是为了自己。胸臆间翻涌的情绪瞬间便倾了他的沧海,潮水奔涌着拍岸,潮湿的泪意,堵住了他的喉咙,再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滚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不让晴朗看见他的泪痕。
好在晴朗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异状,她也正满心震撼,她只是在网上看到过图片介绍,远不及亲眼所见的这一刻如此震撼。从看到图片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她要带Kent来亲眼看一下,告诉他刚才她说的那段话,把这属于黑暗中的极致美景送给他,把此时此刻永远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她不知道在他过往的生命里究竟发生什么,从此让那些不堪的经历和黑暗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联结,让他只要身处黑暗就会如此恐惧失控。她没有办法将那些过去的联结拆除,但是她至少可以增加一些新的联结,让他知道黑暗也可以代表着美丽、快乐、惊喜。这样有一天他再独自身处黑暗时,也许他就会想起这些美好的回忆。随着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多,也许就会冲淡原有的那些痛苦的记忆。
这就是她的计划。她做到了。
下山的途中,雨下大了,他们便在‘神秘小屋’里躲雨。小屋实际上是个礼品店,售卖一些山货特产和纪念品。晴朗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一只萤火虫,树脂雕的,和真的一样大小,看起来很逼真。最特别的是它能吸收太阳光,黑暗中会发光,就像山洞里看到的那种蓝色荧光。她很喜欢,便买了下来。她看了看他,心里一动,便解下手腕上那条用皮绳编织的手链,拆下一股,将萤火虫串成了一个项坠。然后示意他低头,他顺从地让她将萤火虫挂在了他脖子上。
晴朗不想让Kent发现她的计划,不想他难堪,也安排了其他的行程,这样就不会显得刻意。
他们住在丽江的民宿里。爬上一个陡坡,高高的石阶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一簇簇的紫色粉色白色,客栈的幌子迎风招摇。
一个很有当地特色的小院。
踩着吱呀作响的竹制楼梯,他们住在二楼,临窗可见院子天井里老板娘在洗衣服,院子里已经洗好的被单如洁白的大鸟般在风中鼓荡着,散发着洗衣粉洁净的味道。
晚上的丽江古镇,流水绕户,小桥石板路横斜着四通八达,信步游荡,小街游人如织、处处旖旎多情。各种云南小吃就在廊下烹炒煎炸,食客都愿意在户外临水而坐,欣赏着小镇夜色,大快朵颐。
晴朗走走停停,不住嘴地吃,Kent吃的不多,说的也不多,多数时候他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吃。他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矜持作态,两手并用,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幸福。让他也忍不住觉得幸福。
以前他从不知道何为幸福?她说过,幸福就是和你喜欢的人一起消磨时光。现在他亦觉得如此。这幸福还包括,她一脸坏笑地让他闭上眼睛,然后把一只炸得金黄的竹虫塞进他的嘴里,在他点头说好吃之后,再让他看那满满一盘子虫子,让他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下一次换了蚕蛹,但是他还是会闭上眼睛,万分痛苦地让她得逞。中文里有个词,他知道,叫 ‘甘之如饴’。以前他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吃到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他们才一路散步回去。
丽江古镇上很多小店,出售一些手工制作的银饰、披肩、地毯、装饰品。她每个都要进去,又看得眼睛亮晶晶。
披着一条颜色和图案都秉承了少数民族特有的夸张风格的大披风,她的一头如海藻般茂盛的长发挽成髻,斜插着一只垂着长长银流苏的簪子,还别着一只银梳子,耳朵上带着同样繁复的银耳环,手腕上同时套着五六个不同纹饰款式的银手镯,走起路来浑身上下都叮当作响,很开心地问Kent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像个吉普赛女人。
她立刻很满意地点点头说,我最喜欢吉普赛女人,自由又神秘,随性又热烈,爱恨分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她用远低于喊价的钱买下了她身上的所有,叮当作响地离开了那家银饰店。他要付钱但是遭到了拒绝,她说,自己买给自己是成就感,是一种乐趣。收到礼物是惊喜,是另一种乐趣。但是这一种呢,不属于两个中的任何一种,我不喜欢。他便不再坚持。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两人都有些出汗。洗浴的地方在院子里,是个竹篱围起来的简陋浴室,可以冲凉,但是没门没锁。
晴朗拿了换洗的衣物和洗浴用品进去,才发现这么天然。院子里黑魆魆地,寂静无声,不知道老板娘一家和其他住客是睡了,还是没有回来。
浴室里吊着一盏摇曳的风灯,昏黄微弱,半开放的竹墙上偏偏还体贴地挂着一面镜子,让她一下子便想起看过的日本恐怖片,女鬼从镜子里出来的镜头。她害怕的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着东西逃也似的出来。结果居然看见Kent正站在不远处院子里的树下,他的眼睛正看向这边。他站的这个位置能看到院子各个角落通向浴室的小径,有没有人靠近浴室一目了然,又不至于过分接近,引起尴尬和误会。
很显然,他在给她守门。
看见晴朗抱着东西鼠窜出来,他愣了一下,她看见他,也满脸讶异,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站在那里的原因。她冲他吐了下舌头,笑得有点尴尬。这下他也明白了她是不敢自己在里面洗澡,便说:有事你叫我,我就在这儿。
晴朗很开心地转身进去洗澡了。浴室没有顶,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听到四下里的虫鸣,想到他就在不远处,随时能听到她的呼唤,她心里什么害怕都没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人守护的感觉是那么好。
洗完澡出来,果然看见他仍然在原地,斜倚着树干,好像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眼睛还是紧盯着这边,她一出来,他便站直了身子,准备送她回到楼上的房间,他再去洗澡。
晴朗走在前面,心里想,其实Kent的内心挺细腻的,只是情感太单调了些。除了被她撞见的酒吧里的那次,他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外,她几乎就没看见过他有过其他稍稍强烈些的情绪,无论是喜欢,还是恼怒。
第二天早晨洗漱的时候,老板娘笑着问她:“姑娘,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小伙子真不错呢,长得俊还那么体贴,我昨天看见他在浴室外面帮你把门了,呵呵。”
她的脸居然红了红,赶紧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般朋友而已。”
老板娘显然不信:“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我不会看错的。他看你的时候,目不转睛地,你都走出去好远了,他的眼睛还一直跟着你。一般朋友怎么可能这么看你呢?他喜欢你!”
晴朗心里想,倾城会喜欢一个人吗?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