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深秋时节,驻守在王朝与大耿边界的士兵们又开始焦躁不安。
又要入冬,边境艰苦异常,时时沙暴袭来卷走无数马匹存粮。不仅如此,大耿首领蠢蠢欲动时常扰动边境,恶劣的自然环境加上骚动的大耿一族让驻守在边界的方新业和他手下的一众将士苦不堪言。
提起方新业这个名字,朝中内外无人不称赞钦佩。年纪轻轻战绩卓著,祖上三代为将,方式一族为王朝兴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本来,凭借方新业父亲和祖父的贡献他完全可以在军中任一闲职。安逸充和,百岁无忧。可他却偏要主动请缨驻守在黄沙漫天,寸草不生的大耿,日日提防着凶猛如斯,极不安分的大耿。
有人问他缘由,他略一沉吟只道是:
“尽心尽力守护自己的国家本不需要缘由,不守护自己的国家才需缘由。”
这一句话将方新业拖到了四年后的今天。
这天方新业刚刚拾掇完毕,一名将士便火急火燎的冲进他的军帐。
“报——边境再次起风,此次风沙来势汹汹,恐大耿人妄图不轨。”
方新业眉头紧缩,却不乱分寸。
“你们几人备马随我去前方探探,剩下人按兵不动,严守驻地!”
方新业策马而行,风沙愈盛,马嘶愈烈。
只听前方一阵人马嘶喊,方新业此次出来本未带太多人马,听到前方声音大作不由心里一紧。
方新业正欲转身奔马回营,却在手握缰绳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瘦小慌张,一身红衣仿若燃烛,在漫天漫地的黄沙中挣扎,身后利马扬兵仿佛马上能够将这抹亮色吞噬。
风卷沙扬,天地倒置。不知为何,这抹红色突然刺痛了他的眼,也照亮了他尘封二十三年的心……
方新业抽出佩剑,奔马向敌,四目相对之时将手伸向红衣女子,迅速将其拉上马而后紧紧护在身前……
柔软而单薄的身子靠在方新业的胸前,他沉静了二十三年的心湖竟不由得泛开一圈圈的涟漪。
方新业将她带回营中悉心照料了三天,待身上伤势好了些她才悠悠转醒。
她抬眸看向方新业的那一刻,他竟有些看呆。他从未看过如此美得一双眸子,瞳色略棕,深邃动人,眼波流转间仿若星空璀璨。
方新业心中不由笑自己,难道果真是许久没见过女人,竟被这一双美目撩动的不能自己。
不能自己,不能自己。
方新业准备好饭食掀帘入账的时候,正看到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靠在墙角。他轻轻将饭食放置一旁,拿起一个窝头递给了她,她小心翼翼的接过窝头慢慢的啃了起来。
她如同一只惊鹿一般眼神不断躲闪,方新业定定的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以后沉声问道:
“那些人为何追杀你?”
方新业看到她的瞳孔猛然紧缩,眸子瞬间失神,痛苦的嘶叫出声,双手狠狠揪住头发,死命将头往墙上磕……
方新业看到她的异样迅速将她禁锢在怀中,不让她再伤害自己,她的身子如同秋风落叶颤抖不止,双手不停锤打着他的后背,许久,她的喊声越来越小,只是眼泪浸湿了他的胸膛。
方新业知她是受了刺激便不再问,只是一边轻柔的摩挲她的后背一边问她:
“你只告诉我你叫什么便好,其他的我定不再问。”
许久,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仿若沙石碾过一般。
“许诺。”
初听见这名字,方新业也未曾想到这短短二字,区区十几划,竟会如此深入他的血脉之中。
许诺身子养好了后便留在了军中,经常替方新业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拾掇军帐,也时常去后厨帮同厨娘做几道小菜。
军中人都道是方将军自来洁身自好,此番与这姑娘日日相伴,相互照拂,想来必是要成为将军夫人了。
军中上上下下时常议论此事,不少话语也飘进了方新业的耳朵中,方新业听到这些话也并不恼怒,只是微微笑着,偶尔也会红了脸颊。
毕竟真心不廉价,情意也不丢人。心已许卿,便不反驳。
方新业曾在傍晚领许诺去看如血夕阳,在深夜与她观繁星漫天,搂着她擦拭佩剑,在松软的黄沙上亲吻着她的眉眼,骑马翻山为她买一袭红衣……
方新业想与许诺厮守一生。只是生可以共,死,便不行。他想让她好好活着,所以千万情深的话他便都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边境形势越来越紧张,大耿骚动不安,小股敌对势力常常刺探方新业军队。特别近日,方新业军中的粮仓接二连三的被摧毁,军中粮仓很是隐蔽,可还是被大耿一次又一次的摧毁,仿佛大耿在军中放了双眼睛窥探粮食位置一般。
方新业处理军中事物的时候许诺常在身旁陪伴,他批注文书她便安安静静的趴在案几上陪他,这几日因为局势紧张文书也一下多了起来。
方新业紧缩眉头,提起蘸满朱砂的笔思虑许久,终于,在青简上写下几字:
“十二月初八沙暴袭来,大部队留至军中,本将带两队人马从大耿后部突袭以震慑之。”
方新业已让钦天官观测,十二月初八又是一场大风沙,彼时黄沙蔽日看不清人数,他只需带少数人随行从后部突袭,打得大耿猝不及防然后撤退即可。大部分人还需留守驻地驻守军营。
方新业抬眸便看到许诺的目光停留在青简之上,长长的睫毛隐藏住了她万千思绪。
十二月初八果真风卷残沙,方新业已将计划秘密交代了下去,他一身戎装跨马扬鞭,在居高临下看到许诺的那一刻眼中云翻海涌。
许诺抬头望着他,声音干涩:
“今日如此风沙,不如,别去。”
不如别去。不如,别去。
方新业沉默,目光似水,而后缓缓向许诺伸出了手。
许诺一愣,仿若回到原点。初见也是这般,方新业向她伸出了手。
方新业奔马而行,许诺靠在他的怀中,他的心跳十分平稳。初见之时,他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可是心如鼓擂许诺听的一清二楚,当时她满心傲气,因为她知道他的心悸只为她。
可是如今,方新业的心跳没有一丝异常,明明在他怀里的还是她许诺。
许诺闭上眼,心如刀绞。
方新业带领两队抄到大耿后部的时候只见大耿一众将士气势逼人整装待发,方新业手下皆大惊失色,唯有他面不改色仿佛早料到一般抽出佩剑,而后沉沉的看了许诺一眼。
方新业扬刀奔马而上毫无惧色,黑压压的大耿军队对战仅仅两队人马,不久成败之势立显。
方新业一身鲜血淋漓,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大耿人的,他宛若疯了一般厮杀,身上和心上的痛一时难分高下。
许诺被方新业手下的两个人死死扣住,她跪在地上,双膝陷进黄沙之中,看着方新业一脸坚决浑身带血,她咬紧下唇失声痛哭,许诺想为他大哭一次,可是她知道她不配。
就在方新业体力不支即将倒下之时,大耿军队的后部突然冲出无数人马支援,一时成败颠倒。
方新业缓缓走向许诺,心痛如死,他早该知道的,她手中的薄茧,她不曾解释的疑问,她对军务的关注……
他对她一无所知,除了这个似真或假的名字。
她让他别去,是否即使她是细作,他对他,终究也是动了几分感情呢?
可是即使知道了她的身份,他还是不舍的杀她,留着她纵容她将粮仓位置一次次传送给大耿,直到今天,他安排部下从前方进攻大耿,而他则转移大耿注意力,拼死拖住大耿大部队。
他想看看她的反应,看看自己满身鲜血是否能让她心疼半分。
明明快胜了,可他却一点都不开心,他想要她,想把最好的都给她,而她却只想让他死。
只想,让他,死。
方新业走到许诺面前缓缓蹲下,指腹轻柔的擦掉她的眼泪,原来纵使她如此待他,可他连她掉眼泪都觉得心疼。
许诺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方新业身后飞来一柄利剑,许诺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束缚,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那柄刺向方新业的剑……
许诺身上红衣更艳,只是轻轻的对着方新业笑,费力的抬手擦去方新业汹涌而出的泪水。
“是……我对……对不住你。可我……真想……想清清白白爱你一回……原来,总不……不得愿,此番……能了……”
谁都不曾见过那样的方新业,长发披散,双目猩红,怀中抱着仿若燃花般的女子在黄沙中嚎啕痛哭……
大耿一仗打的很是完美,皇帝感念方新业有功,召之回京任职,加官进爵,赏赐珍馐数万。
方新业一时风光无两,没想到他却一一婉拒,并要在黄沙之中坚守一生。
皇帝一向赏罚分明,让方新业必须有所请求。
方新业目光深远,仿佛眼中有着另一个的影子,默默垂眸抿起一丝笑意。
“臣只要数匹红帐。”
许诺,你若穿起来定是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