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外婆其实是一直不愿嫁给我外公的,外公起初什么都没有,没有地,没有牛,连只鸡都没有。但上过些年私塾,逢人谈起三国来便是滔滔不绝。外曾祖也就是看中外公这点,说外公读过些书将来准当官,外公后来的确当了官,但那也只是后话。

        在那个父母命大过天的农村,外婆的反抗似乎成了一种忤逆,“你不嫁我就去死,”这是外婆告诉我的,说当年是外曾祖以死相挟她。我问外婆:您恨我外曾祖吗?恨过,但那又有什么用。外婆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我经常看到她对外曾祖的像发呆。

  外婆嫁给我外公时,只收了我外公两只鸡,也不知道这鸡是我外公从哪偷来的。但不打紧,我外公最终是抱得美人归。的确我外婆是相当美丽的,而我外公也是很俊俏的。想想也是非常浪漫的。

  外婆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嫁给外公也是被逼无奈,娇生惯养本是这类大小姐的特性,但在外婆身上一点娇生惯养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自从嫁进我外公家里,挑水喂猪,砍柴烧火,外婆也不嫌脏不嫌累,什么都做。外婆尤其烧的一手好菜,那个时候一直以为在市场上卖得极贵的外婆菜就是我外婆做的。

  在农村,插秧算是最脏最累的农活之一。一大群人都卷着裤管下地,秧苗已事先在水中泡好,只见外婆一马当先,抓起几根秧苗,如燕子点水般插入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水花。外婆一边快速的分秧,一边飞速的后退。一波下来,只见其他人的秧苗高的高,矮的矮,只有我外婆的秧苗,一个个的昂首挺立,活像秦皇陵的兵马俑。我以前是觉得插秧很简单,也曾尝试过,只是一下水田便陷在碎泥里动弹不得,再加上邻人吓我说:水里有蚂蟥,专吸人血。于是我便再也不敢下水田了。

  后来外公做了村长,也不怎么干农活了,整天四处闲逛,还美其名曰考察(才一百户人家,估计半天就能考察完吧)

  外婆插秧,外公替人写对子。

  外婆割稻,外公替人找牛。

  外婆晒谷,外公替人带娃。

外婆似乎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支持着外公,不论外公是对是错,她都永远站在外公一边。也不论外公落魄到何等程度,外婆也始终不离不弃。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吧。只可惜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外公是在去年去世的,众人商议怎么安排丧事。大人们都说要大办酒席,好好送送外公。但外婆就是不肯,外婆说:他生前最喜安静,也习惯了用差的,你突然弄的这么隆重,他会不适应的。最后众人也只好简单地把外公下葬了。从那时起,我经常看见外婆偷偷地抹眼泪。因此我在外婆面前从不敢提起外公,深怕又会让外婆的伤心。在我的印象中,外婆从没哭过。她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坚强的让人心疼。只是这一次,让坚强的外婆也倒下了。

  外公去世后没几天,外婆便把家中的田产全卖掉了,她似乎觉得是这些田害了外公。而钱一分不剩的给了我家,因为我家无非是最困难的。但在叔叔阿姨眼里,这无非是偏心,外婆也不在意。后来叔叔阿姨吵着囔着要卖掉老家的宅子,让外婆到城里来住。外婆死活不肯,她说:老家的宅子是先辈传下来的,它是深深地连系着我们的血脉的,是我们的灵魂。我也不知道外婆究竟是舍不得宅子,还是舍不得宅子中的人。

  我看过外公的遗物,有一对留给外婆的十分珍贵的手镯。我知道这是外公特意给外婆打的,说是补的嫁妆。外婆却从不舍得带,她说下地时怕损坏了这玩意儿。我想,它是一种寄托,寄托着来自人间对天堂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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