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成不久的河岸公园散步时,突然阵阵花香扑鼻。心想,时序已夏,满树芳华已然换成了绿树成荫,哪来的花香?
循香寻觅,只见几棵高大笔直的树冠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像极了一树星星,很是好看。正好树下落了一支,捡起放鼻子上轻轻一闻,好香啊!有点丁香味儿,但比丁香浓,好像还带点苦,反正这香味儿很特别。
不知道为啥,这树还有这花香,让我觉得特别亲切,似曾相识,有种很奇妙的感觉,看看这棵,再看看那棵,这古铜色的树干分明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天我又来到树下,正好碰到一位环卫师傅,师傅大约六十来岁,高大的个头,黑里透红的脸庞,看上去壮硕精神。
我问师傅这是啥树,师傅看看我,先是爽朗地笑了笑,然后问我多大了?我回答后,他又笑了笑问我你是不是城里人?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师傅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就用那洪亮的声音说开了,他说这是楝树,过去农村家家房前屋后满院都是,又说这树木头不结实,没啥大用,就是结的楝子能治冻疮,现在这种树不多见了。
听了师傅的话,我开始若有所思,努力的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抓不住,就像奶奶的音容一样,总是偶尔在脑中一闪,却又不能清晰完整定格。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应该是上小学前吧,我们家住的家属院里,房前屋后各有一排高大的树,还没有等到我弄明白这是什么树的时候,它们就消失了,脑海里只留下一点残存的记忆。
记得当时院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除了一户是两个孩子外,其他的家里都是四五个,我们家兄弟姐妹四个。
院子里有种很有意思的现象,凡是家中排行老大的,特别是女孩儿中老大的,不管年龄大小,一律在家帮助父亲做家务,很少在院里玩,排行中间的特别是老小的,整天在院里疯玩儿。玩儿的花样很多种,抓石属于疯玩子、跳皮筋、跳绳、跳格子、踢键子、摔泥、斗鸡、捉迷藏、丢手绢、老鹰捉小鸡…。
我便属于疯玩的那一类,都是玩到轰天地黑才回家,每次到家都看到奶奶坐在门口等我,给我端来剩下的饭菜,我狼吞虎咽的吃完,钻到奶奶的被窝脚头一觉睡到天亮。
我们通常都是在大树底下玩儿,我们会绕树追逐打闹,在树上绑皮筋跳,靠着树坐一堆听大孩子给我们讲故事…。一棵棵大树下面就是我们的乐园。
每到天气转凉的时候,应该是秋冬季,树上会落下金黄色的小球球,人们称楝子,现在想起来那树应该就是楝树,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楝花和楝叶的样子,只是这花儿的香气还留在记忆中。
我对楝子的印象很不好,因为一旦弄破特别难闻,特别是下过雨后,楝子经雨水一泡很容易腐烂,那气味更难闻。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这些疯玩儿的孩子们,只能在大门口附近玩儿,在这里就不怎么尽兴了,因为大人们在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一看到自己的孩子就喊着回家,少一个游戏就玩不成,很是扫兴。
记得有个比我年龄小一岁的女孩儿,每到冬天整个手就皴裂,她家人就把楝子肉捣碎敷在她的手背上,手上再套个棉手套。我们一块儿玩儿的时候,她就会把棉手套摘下来,一靠近她就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又苦又酸的味道,整得小伙伴们心里都不太高兴。
所以一直以来我非常讨厌楝子,但是很喜欢楝树。
后来等我再大点的时候,不知为啥我只记得院子里的桐树和杨树。我的脑海中始终没有楝树完整的样子,只有那古铜色的树干和令人讨厌的楝子残存在脑海。
后来,我们搬了几次家,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到了省会城市,楝树也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脑海,几十年来不曾见到过,也不曾想起过。
自从知道楝树的那天起,每次散步我都会不由自主的走到这几棵树旁,用手摸摸树干,抬头看看树冠,感到莫名的温暖和踏实。
有时和老公一块散步,老公提议在附近的公园转转,我立马说那你自己转吧,反正我得去河对岸,等我们到河对岸,老公如果说沿河边走时,我一定会说我想在公园里边走,而且必定会经过那几个坟头来到楝树下,然后在此多站会儿,多看会儿,老公要是催着离开时,我立马会说你自己先走吧,待会儿咱俩在桥头会合。老公一定觉得我的行为有点反常,他哪里会知道我的心思呢!
因为这个新建的河岸公园,原来是一条污水河北岸的荒凉之地,垃圾遍地,杂草丛生,其间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坟头。如今,既便是污水得到了治理,岸边也成了鸟语花香的公园,但是来河边游玩的大都是外来户,我们这些知道公园前世今生的居民,大都是在河南岸公园休闲,要不是留恋着这几棵楝树,我也不会经常来河北岸的,因为公园里至今还留有几个未迁走的坟头,坟前还立有黑色的墓碑,看着挺瘆人的。
说来也奇怪,自从知道了这几棵楝树的存在,原本胆小的我,竟然对这几个坟头毫不介意,每次从坟边经过,心里总是想着高大的楝树就在前面,那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每次夜晚回家,在穿过黑暗的过道时,心里总想着慈爱的奶奶一样,一下子勇气倍增。
有一天晚上风雨交加,小区的好多树木都被风刮断了,心里担心楝树,雨一停就不顾积水和泥泞来到公园,一看到处是一片狼藉,粗大的柳树枝横倒在路上,竹子腰弯得挡住了小路,再想到师傅说楝树的木头不结实的话,觉得楝树也一定是在劫难逃。好不容易来到树下,还差点摔了一跤,抬头一看,几棵树都是毫发无损,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不禁对这楝树又添了几分敬意。
这几棵树已然成了我的牵挂了。这不,出去旅游了几天,到家稍做休整,就来到这几棵楝树旁,只见满树的小紫花已经全部凋谢,连香气一起无影无踪,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没有了熟悉的紫色小花,乍一看这树有点陌生,如果不是我熟悉地方,如果不是我手机有照片可参考,差点把它们和槐树搞混了。
站在高耸的树下,心立刻沉静了下来,童年的记忆又断断续续涌上心头。我想,也许是当时年龄太小个子太矮了,也许是当时只顾疯玩儿了,没能记住楝树完整的样子,直到今天才看清楚它高大秀美的身姿,心情无比激动。
心想,如果人能和树一样可以重来该多好啊!这样我就可以见到慈祥的奶奶了。
正像有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忘记…。”
是的,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忘记过楝树,就像模糊记忆中的奶奶,就像那个手皴裂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