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休假,去了西安。登华山,参观兵马俑,在西安城里游览碑林,最后上城墙,因为时间不够,还没走够八分之一,不过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该领略到的完整和宏大都领略到了。
(一)夜上华山
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华山。
夜上华山,是经验之谈。特别是冬天,晚上眼不见心为净,可以减轻心理负担;我选择晚上爬,是为看日出,也图凉快。华山之险名副其实。远看近看,都令人瞠目结舌,上山下山更让人发憷。不过华山虽险,其实有惊无险。这也是开发者的匠心。当登山者自觉历经九死一生登上山顶,披襟当风、一览众山,征服感、成就感、优越感齐涌心头,志得意满,岂不快哉!
这次登山还不止此。
登山的辛苦是不必言的,有好几处确实称得上是爬,手脚并用地爬。比如百尺峡、千尺幢,比如天梯、云梯:天梯和云梯都无限接近九十度,梯头望不到梯底的情况,梯底知不道梯头的究竟。路两边隔一段会有一个旅游服务站,卖些食品,泡在盆子里的黄瓜格外地清脆诱人,西红柿、西瓜也格外地鲜艳夺目,使人强烈地口渴,同时感觉酣足。
晚上山里并不安静,但能感受到静。上山的人多,年轻人好鬼啸狼嚎,声音从极高处飘落下来,或从前前后后不远处涌过来,互相倡和。看山上的灯,也很有感觉:山势陡峭,一片漆黑之中,唯见颗颗灯珠蜿蜒而上,缥缈间高低错落,误为天灯或群星都不奇怪。最惬意是在天梯前的宽大石壁下,一仰头望见满天繁星,璀璨乱人心目,真有手可采摘的错觉。爬到苍龙岭,恰有流星划过,急忙回头,但见峭壁之下,各个山头簇簇灯火,山下一角,华阴市也星星点点。人在高处,不由心绪万端。
几个小时后,终于登上了东峰后,就找地方等着看日出。东峰观日台据说是最佳观日点,正中一亭,名曰引凤,左侧立一石碑,上书“华山论剑”,是金庸题字。一上观日台,视野开阔,寒风袭来,顿生凉意。无奈路上碰到的驴友太年轻,跟着他们上来得太早,现在离日出还有四个多小时,只好蜷缩一团,困觉。还没躺下,八面来风,大家纷纷撑开雨伞,囫囵睡下。
但是日出,值得如此煎熬等待。
将近凌晨四点的时候,被吵醒:天空开始出现日出的迹象。正冲观日台的一面,头上一弯纤月高高挂起,其上是深黑一片;往下渐变为暗蓝,占天穹的一半;接着是一抹昏黄,像深深浅浅的沙子,原本应该是红色的;最下面又是一片漆黑,那是群山,尚未苏醒。已经有人伏在保护游客的铁索上等待日出。天色慢慢转蓝、变亮,黄色、蓝色渐渐清晰,黑色减退、变淡,群山轮廓浮出,上中下色块界限分明。随着时间推进,蓝色也开始变淡、发白,像正在被稀释;中间的黄色转成红黄杂糅,且红色越来越浓。铁索上的人多了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一条短短的红线出现在群山之上、红黄色块之下。很不起眼。本来以为会从红黄色块中蹦出的。开始有人尖叫。月亮慢慢隐没。不急不缓地,太阳冒尖、出头,远远看去,非常孤独,因为上下皆无着落,离色块很远,而它本身又并不放光。幸好,随着日出渐多,周围出现一圈红色,刚比太阳大一轮,细细看护。太阳此时看起来弱而嫩,像未熟透的蛋黄。突然,日出变快,一直盯着看,也有一轮涌出、海上生起之感。这时,上面的色块被往下拉扯,像一个婴儿慢慢往下拉扯一块红色的桌布,红色呈扇形往下聚拢。日出周围的那圈红色颜色最新,却丝毫不扩散,紧紧护在周围,仿佛天体的小行星带。太阳上方开始放出光彩,红色色块变淡、变散,天空更加亮、更加白。而日出下方,红色则秋毫未犯,只是群山轮廓更加明朗起来。
等到最后,日出完全,太阳大放光彩,上下四方光明普照,雾色一扫而尽,人群中各种拍照、各种欢呼。这时才看清,观日台悬崖苍松,铁索上挂满了金黄的同心锁和鲜红的平安带。
(二)家与路
这一趟,对于“家”的概念有了新的理解。
这次时间虽不充裕,却并不赶场。七月二十五日早上到的西安,坐公共汽车到南城,随机在一个叫“杨家村”的地方下了车,很破。歇脚的旅馆名叫“静园”,五十一天,比永顺二十一天的差远了。大概是住的地方最容易联想到家,突然感到失落。
在西安城里游荡时,仿佛身在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年代。人像失根的树,隔着时间,种不进泥土。这时,就想念租住的斗室,想念远方的朋友,就像想家。“反认他乡是故乡”并不可笑,只是不大可能,因为到底是过客。生活在异处,扎根在他乡,是一条艰险的路,是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双重冒险。无数想在北京、上海安家落户的人,选择的或许是条比上华山还险峻的道路,可能半途而返,可能望峰而叹,也可能登北峰、东峰、南峰、西峰诸峰之后,回望向来之路,感慨万千。
我想起在华山石壁之下仰望群星;想起在观日台上翘盼日出,一轮红日心跳一般蹦出;想起登上华山之巅,环视四面诸峰以及渺渺尘寰,所有牵挂烦忧抛诸脑后;我想起夜上华山,随处而歇,幕天席地,驴友作伴,忘了远方与故乡,忘了住处与归宿:不知道这是一种逃避,还是另一条道路。
在西安游玩的几天,刚好发生甬温动车事故。逝者已矣,我想高铁上的冤魂未尝没有回家的困扰,但是他们的归宿却是在路上。也许整个中国都在赶路,你我皆是过客,家在何处,路在何方,都是未知。
二〇一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