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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郊游。1978年一个初夏的清晨,天刚见亮,我们就早早爬起来,穿戴整齐,麻利儿地吃完早餐,姐俩背起头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书包,里面装着面包、熟鸡蛋、难得买上一回的香肠和早上现装好热水的水壶,跟着母亲身后往学校赶。来到学校大操场,只见已聚集了好多师生,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互相招呼着、聊着、追逐嬉戏着。七点左右,班主任们开始张罗自己班的学生们集合,队伍齐整后,校长语重心长、声情并茂地结合实例讲了很多安全注意事项,难得地发挥着脱稿长篇大论的能力,终于心有不甘、恋恋不舍地结束讲话时,又不忘发号司令一把“各班注意,出发!”
学校组织去位于城北还要往北的一个沙海游玩,需要穿过整个新民县城,然后再走很长的一段土路。由于路途遥远,而且是步行(那个时代可没有那么多大客车供单位租用,县城少有的客车均是跑长途的),为了防止高年级学生身高腿长体力足走在前面容易队伍脱节,率先出发的是一年级小豆包,我们二年级随后,以此类推,全校十五个班级九百多名师生排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学校对这次郊游非常重视,还组织了精神文明评比,各班师生也是铆足了劲头比拚着,几个中队委轮换着带队,不间断地喊着“一二一”行进口令,间隔一段时间还要高唱各种革命歌曲、进行曲,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和相信,七到十二岁的小学生能保持这么旺盛的精力,精神饱满、整齐划一地徒步行走两个半小时。县城行进途中,每穿过一个路口,九百人的队伍要过十分钟,路上需要交叉过路口的车辆、行人都很耐心地等待,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走了一个半小时,师生们已经穿过新民县城,途经一个铁路道岔,穿过这个道岔就都是田间或林间土路了。途经铁路道岔的铁路轨道是在一个坡上,没有火车经过时栏杆抬起,行人车辆可以通过,当有火车要路过时,提前一两分钟道岔工人放下栏杆禁止行人车辆通过。就是这个铁路道岔,几年后发生了一起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当时由于是春运期间,一辆老旧的长途客车严重超载,八九十名乘客拥挤在限乘五十人的客车里,连客车车顶的行李架上都坐了几个人,就是这样的客车行进到道岔的铁轨中间时熄火了,然后再也打不着火,几分钟后,一辆火车开过来,而客车的车门被挤得无法打开,就这样眼看着火车撞过来。只有车顶的几个人及时跳下了车,捡回了命,其余的连同司机和乘客全都没命了。据车顶上跳车的乘客说,长途客车司机一直尝试打火、并大声高呼让车上乘客赶紧想法跳车,而自己是能够打开司机位置的独立车门跳车逃命的,但他惦记和选择的是张罗车上乘客逃命……
穿过铁路道岔,时间已将近上午9点,晴空万里,土路两边时而是稻田、玉米地、大片的向日葵,时而是成片的树林,田间蛙声此起彼伏,林间蝉声争先恐后,夹道欢迎着六小的师生们,非常自然的环境。
历经两个半小时,长长的师生队伍终于步行抵达县城北部的一片沙丘,在一个主沙丘山脚下,校领导、各班主任仍不忘叮嘱同学们注意安全,当老师下达自由活动的指令瞬间,孩子们像脱缰的野马般争先恐后地向主沙丘峰顶冲去,我也不甘落后,深一脚浅一脚、甚至手脚并用地往山顶“爬”去,说是山,实际上形容为沙丘更合适,上下落差也就百余米。当同学们汗流浃背地爬上山顶,顿时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一片片的沙丘犹如瞬间静止下来的波涛海浪,由近及远,此起彼伏,与远处森林、天际交融,美丽的沙海!
沙子非常的细腻,玩嗨了的孩子甚至玩起了滚沙、滑沙,深一脚浅一脚还真比不了忘我地从山顶“滚”下去的速度;“滚”到一个山脚,再凭兴趣选择向另一座沙丘山顶冲锋。我和几个体力好的同学,跑了很远,在一座山脚下,我们竟然发现了两条搭在铁路路基上的铁轨,伸向远方,山脚下的铁轨尽头,还有连着的四节车厢,应该是往外运沙的矿车。自由活动了两个多小时,给了大家半小时吃饭时间,之后孩子们在老师和各班班长的组织下,开始了探险寻宝游戏,原来部分老师和几个班长代表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沙海,将前一天制作好的各种宝物(硬纸壳写好宝物名称)藏在沙海的各个角落,就等着同学们去寻找。在了解了规则后,同学们撒丫子四散开来,开启探宝。我在茫茫沙海中只找到一个宝物,换来一根铅笔,这方面男孩子就远没有细心的女孩子收获多了。下午两点,我们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在返程的路上。在新民附小的两年半小学时光里,这是唯一一次学校组织的游玩经历,因此也非常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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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挥洒在院落里,睡眼惺忪的我哈欠连连地爬起来,半梦半醒地推门向院子大门口的茅房走去。
“喵…”,一声猫叫惊动了我,停下脚步,眼见一只黄白相间花纹的小猫站在院墙边,萌萌地、怯怯地望着我,别提有多可爱了。一向对小动物不太感冒的我竟然低头把小猫抱到怀里,跑进屋门,冲着正在做饭的妈妈大喊大叫起来。父母和姐姐也都兴致勃勃地逗弄起小花猫来,一起商量着怎么办。起初我们还坚持把猫咪放了,可禁不止对萌猫的喜爱,决定先试着放走小猫,如果猫咪不走我们就养它。结果小猫放到大门外,不但不离开,反而坚定地跟着进来,反复三次后,我们决定把它留下来。从此,家里除了养鸡和鹅,又有了被我们称作“黄毛”的小花猫混迹其中。小猫也不挑食,剩饭剩菜有点就行,偶尔家里吃鲫鱼,剩下鱼头鱼刺给它,乐得屁颠屁颠的。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正坐在家里摘豆角,不经意间发现黄毛在厨房厅里拉了一泡屎,正要抬嘴大骂一通,但被黄毛接下来的行为惊住了。黄毛开始在地上用爪子刨坑(家里平房屋地都是土地),刨一会儿抬头看一下自己的屎坨,接着再刨,直到自己觉得合适了,就用爪子把屎推进自己刚挖的坑里,再用刨出来的土盖上,做完这一切,抬眼得意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说“这样你不会再骂我了吧?!”过了好一会儿,看呆了的我才反应过来,最后用铁锹把黄毛的杰作铲除到茅房里。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虽然黄毛没有什么太过份的举动,还能威慑比较成灾的耗子,但偶尔的夜半叫声,还是有些影响,加之最初的新鲜感逐渐过去,家里还是决定放了黄毛,让它去寻找新的主人。这一“残忍”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抱着黄毛往南走了很久,来到小河南侧的野菜地,把黄毛放下,转身离开。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我不忍地回头,却发现黄毛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再次抱起黄毛,把它放到更远的地方,转身快速跑开,可黄毛依旧紧紧地跟着我,并可怜地发出叫声。反复多次后,最终我还是把黄毛又抱回了家。
后来,母亲打听到有人特别想养猫,于是把黄毛送给了那个同事。
1.3 六小不到半年的三年级
小学二年级很快上完了,愉快的暑假来临。我们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们依然湖旁河边野地大坝间穿梭玩耍,其中有个三班的女同学名叫沈红,那时的小学生们每月都有除四害的指标,好多次抓不到那么多苍蝇、蚊子的我经常得到沈红的帮助,也因此常被评为除四害先进。沈红家里的园子每年都种好多癞瓜,结果便宜了我们几个和沈红玩得不错的孩子们,那种绿中刚泛点黄的就被我们揪下来,掰开貌似苦瓜的厚皮,里面是一粒粒的红色果实,含在嘴里软绵绵、甜滋滋的,虽然只薄薄的一层果肉,里面就是果核,但吃得舔嘴抹舌,令人回味。隔上一两天,沈红就叫上我们去她家里揪癞瓜吃,乐此不疲。那个时代邻里关系非常融洽,每家院门白天都是大敞四开的,从来不用担心有坏人,那时也的确见不到坏人,社会治安好得现在时代的年轻人和孩子们根本无法理解。
暑假的一天早晨,我们相约来到大坝嬉戏。在一片草丛中,我和另一个玩伴发现了一个夹子,我是差一点就踩了上去,因为那个时代家家都有类似的用来夹老鼠的夹子,所以也不太陌生,只是这个更大些,纷纷赶来的伙伴们见状议论起来,猜测夹子的用途。沈红提议在周围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发现,果然在附近又找到一个夹子,夹子已经收紧了,夹死了一只倒霉的耗子。老鼠能吃吗?(当时北方的孩子很难想象这么恶心的东西还真的能吃,后来长大在广东满大街到处是全鼠宴餐厅,才知道这东西真能吃,可我还是十分在意,一口没动)还是只为了除四害?真不知道夹子的主人目标到底是什么。
继续玩耍的我们,来到一片貌似韭菜的草丛。沈红欢喜地说这是大根草,是一种中药,我傻嘻嘻地问:“中药是不是能吃”
“当然了,这还用问?”沈红意味深长地答道。
“是都能吃?”一个伙伴继续问道。
“只有根是草药”沈红继续答道。
仿佛发现新大陆的我,立即开始揪起大根草来。揪了几次发现,大根草的根很深,只能把叶子揪下来。于是我们找来一些树枝,顺着大根草的边上往深挖,直到快漏出根茎为止,终于挖出来几个大根草的根,它的根快到底时逐渐变粗,像一个个刚长起来的土豆,表皮是黑褐色的薄薄一层,撕开后的根肉很白,我迫不及待地朝白色根茎咬去,又苦又硬,害得我连忙吐了出来。引来沈红的一片笑声,这时她才说草药是不能直接吃的,需要根据病情配合其他草药一起熬制。气得我们几个尝试了大根草的伙伴们一起朝她追闹起来,欢乐是很简单的。
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这天下午,我照旧来到沈红家,想叫上她和大家玩,却看到沈红家院子里堆满了纸盒箱子,她父母正忙里忙外的。我赶紧上前询问,沈红兴奋地告诉我,她们过两天就要搬到省城沈阳了。
“啊?”惊呆了的我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仿佛想到了什么,沈红突然明白了,情绪有些低落。
“快把你的东西归归类,收拾收拾!”沈妈妈催促起沈红来,同时不忘对我笑笑。
我转身就跑开了,不顾沈红在身后的叫喊。不一会儿,我把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们都叫到了沈红家院子里。沈红再次从屋里出来时,发现我们都来了,眼圈开始红起来。沈爸爸见状,让沈红陪大家一起再玩一会儿。我们赶忙拉上沈红,跑到昔日常去的地方。那个午后,伙伴们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所有的笑闹似乎都是刻意的,记忆中在黄昏的落日辉照下,高矮参差不齐的几个半大孩子,目送着一步一回头的沈红,别样的滋味。这是继刘英之后,再一次经历分别的感觉。同样,分别后的我们再没有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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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小学三年级,我们的教室从一二年级时临大操场的第一排搬到第二排,一班是西数第一间。凭借从未失手过的全是双百的成绩,加上又是“老师的孩子”,我毫无意外地成为班里唯一的大队委员。作为大队委员中的最低年级成员,自然还没有什么学校的社会工作要做。
开学没几天,班里转来两名新同学,一个是非常漂亮的女生(的确长得非常好看,一下令班里原来的女生在相貌上相形见绌),另一个是个个头不高、长着双大眼睛的男生,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女生姑且叫她小P,男生叫小N吧。前期走了一男一女(刘英和小R),班里人数保持不变。
一个周一的早晨,一群小屁孩们坐等班主任王老师的语文课,上课铃声响过有5分钟了,可还没有见王老师来,课堂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左邻右舍地聊起周末的趣事。突然,教室门吱呀一声响起,王老师率先走了进来,高声说道:
“同学们,今天给大家介绍两位新转来的同学!”
“快进来吧!”王老师朝门外说道。
片刻,从门外先后走进来小P和小N,两个孩子个头差不多,都不太高,怯怯地低着头,面向大家。
“大方点,以后你们就是咱们这个优秀集体的一员了,抬头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王老师大声鼓励道。
当两个同学抬起头来正准备自我介绍时,班里顿时传来了长长的“哇…….!”的一声,小P脸刷的红了,小N则莫名其妙地环顾大家,当转头望向小P时,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的确是太惊艳了的颜值。接着,王老师调整了座位,也许是不想“便宜”了班里原来的男孩子们,将新来的两名同学安排在了一桌,并且是坐在了在第一排座位的我的后桌,还特意把我介绍给他俩,说这是咱们班唯一的校大队委员,以后要向我学习,弄得我即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很快,搬教室、新同学的新鲜感就过去了,班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一天下午的自习课,王老师站在讲台后批改作业,我们则在座位上自习。调皮的我转身和小N小声讨论着不着调的话题,小P不时的插些嘴,说着说着和小N有了些争论,小N半开玩笑地抹了把鼻涕,然后抹在我的袖子上,我“嘿”了一声,抬手打了一下小N的手。
“干什么呢,你俩?”身后传来王老师的大声呵斥。
我们俩被提勒(东北话发音“di le”)到了讲台前训话,我说是小N往我身上抹大鼻涕。接着小N就遭到王老师的“猛烈”批评,我在旁边得意地看热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正美着呢,王老师突然转向我,一巴掌磓了过来,说:
“你美什么,你要不惹他,他能往你身上抹鼻涕?”
结果我也遭到了一顿批。
开学不久,学校为迎接一年一度的全县数学竞赛,组织三、五年级的学生选拔和赛前集训。数学竞赛是县里的大事,参赛的不光是县城的小学生,还有各乡的众多孩子。由于分高年组和低年组两个组别,我们作为县重点小学两个组别各有15个参赛名额,低年组自然会选拔三年级孩子、高年组选择五年级孩子参赛,对于小学生们来说,小学只有这两个年级有参赛机会。作为小学霸和“老师的孩子”,我和五年级的姐姐自然毫无意外轻松入选。
离比赛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王老师呕心沥血,每天都带着我们班入选的五名同学(其中就有小P,不光漂亮,还是小学霸)做题讲题。我们那个时代的小学还不上外语课,除了一周也就一次的劳动课、音乐课,以及体育课外,就只有语文和数学课了,而老师根本不分科,两科全是班主任上。临近数学竞赛只剩一周时,王老师甚至晚上带我们到她家吃饭,饭后继续做题、讲题。回顾我的学业生涯,我是那种一点就透、好耍小聪明的学生,从来没有特别刻苦地长时间地去学习(即使现在对我闺女,我也从不主张上课外辅导;只要学习专注,无须长时间花无用功),但成绩除了初一和初二开始时略差些,剩下一直是学霸,高考是全市的第二名。所以,我是不太适应这种集训的,题是飞快地做完,然后就是磨洋工、走神。在王老师家里是5个孩子在炕上围坐在饭桌旁,在饭桌上学习。长方形的饭桌东西各坐两人,南侧坐一人,北侧挨着炕沿。我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东侧靠里的位置,小P坐在东侧靠外的位置。闲着无事的我见小P把着饭桌的一小边写字的右臂几乎悬空着,很是费劲,忙往里又挪了挪。王老师见状,也让小P往里挪,小P象征性地动了一下,几乎没改变现状。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突然过去双手扶助小P的腰,用力往里推了过来,人是过来了,可小P脸非常红,低头努力地掩饰着,搞得我莫名其妙。
很快数学竞赛开始了,准备了月余,90分钟就考完了。最终在每个组别五百名参赛选手中我取得全县第12名(我们学校低年组第一),荣获二等奖(前十名一等奖,11-30二等奖,31-60三等奖),获奖一支在那个时代非常珍贵的“英雄”牌金笔,一直舍不得用,保存了很久。姐姐则取得高年组第6名、一等奖的更佳成绩。
这次全县数学竞赛第一次感觉有不公平的存在。题目是父亲所在县教育局出的,但不是父亲的部门,而且即便父亲是出题者,他也不可能给我们姐俩透漏一丝一毫。父亲教育局的一位出题部门的女同事,他的儿子和我一般大,在实验小学,平时偶尔也在一起玩过,平时学习在班上也就十名左右,这次数学竞赛竟然考了满分、一等奖!告诉儿子题时也没想想全告诉后得满分的后果?大家怎么看?……
时间来到1978年12月中旬,在还有一个多月我就满十岁的冬季,折腾了半年左右的大调动终于尘埃落定。当时恢复高考刚一年,高校急需师资力量,锦州工学院自然想到了原本在校教过书的父亲,自动化系主任、书记先后来新民数次,半年里除了父亲的工作,还解决了母亲的工作(校图书馆)、户口、我们姐俩的上学问题、住所等一系列问题。越到分别时,老师们、小伙伴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马上就是大城市的人了!”,心里没有丝毫的得意,更多的是淡淡的伤感。经历了几次分别,但这次是我离开大家!
永远忘不了在新民县十年的童年生活,爱那时那里的每一寸我走过的土地、看到过的河流、湖泊、田地、树木,爱那时那地的生活,更爱那时那片的人们,我会永远记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