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穿靴子的猫
洪丽说:人们都说我心狠,我只不过是懂得及时止损而已。
那一年,洪丽初中毕业,刚满十六岁的她身材颀长,容貌俏丽,不喜欢读书,一心想南下打工。
那个年代,很多女孩初中毕业都会选择南下打工,听在耳里,洪丽很早就把南方的繁华记在了心上。
母亲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我娃怎么能吃得了那个苦?我娃还是接着上学吧!”
她掰开母亲的手:“上也只能上个职业学校,出来还不是照样打工?还不如现在出去还能多挣几年钱。”
父亲气得摔了杯子:“家里缺那两个钱?”父亲开店,是村里最早的“万元户”,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如今女儿能继续读书却不愿读,怎能不让他大动肝火?
哥哥也费尽了唇舌,可洪丽丝毫不动摇。外面的花花世界早把她的心勾走了,任谁也说不动她。
僵持三个月后,父母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她去打工,但不是南下,而是去省城,因为那里有亲戚,有人照应父母好放心些。
亲戚在一家酒店做厨师,他介绍洪丽做门迎。青春靓丽的洪丽穿上旗袍往门口一站,引得无数人侧目,俨然一块活招牌。
几天后她就明白母亲为什么说打工辛苦了。店里生意好,经常顾客盈门,她们做门迎的要不停地鞠躬,嘴里喊着“欢迎光临!”一天下来,脚肿胀得像个馒头,腰酸得直不起来。晚上躺在逼仄的集体宿舍窄小的床上,想想第二天还要这样洪丽就很烦躁,打工和她想的太不一样了,没有书本里描述的那种繁华,也没有小姐妹口中的那番热闹。
虽然和自己想得不一样,但洪丽还是坚持着,因为她发现,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因为这,她慢慢地开始期待上班了。
与其说期待上班还不如说她期待看到总注视着她的那个人。那个人是店里的服务生万山,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两人相视而笑后,万山开始塞给洪丽一些小玩意:一块巧克力,一颗棒棒糖,或者一串糖葫芦;大家一起吃饭时万山会在自己旁边给洪丽留个位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洪丽爱吃的菜换到她面前;下班回宿舍的路上万山会帮洪丽拎个包,帮她捶捶发酸的腰,在同事们的起哄中,两颗年轻的心在慢慢靠近,两个年轻的身体也在慢慢靠近。
快过年的时候,洪丽的父亲接到亲戚的电话,说洪丽已经三天不见人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万山。问明情况之后,父亲知道,最不愿看到的情形出现了,他满腔怒火,恨不得把拐走女儿的人撕成碎片。
经过漫长的打听,得知洪丽跟着万山回了老家。得知确切消息的当天,洪丽的父亲立刻带着儿子和众多侄子去接女儿回家。
火车坐了一天一夜,客车转来转去坐了近两个小时,然后又走了一小时山路才到万山的家。那是一个遥远的群山环绕的地方,洪丽的家乡此刻已经是春暖花开,这里却还是灰蒙蒙一片。
挺着肚子的女儿坐在万山家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上,一个小伙子正在给她剪脚趾甲。洪丽的父亲火冒三丈,他一步上前抓住女儿的手“跟爸回家!”洪丽满脸惊恐,撅着屁股身体往后拽,扭着头朝小伙子喊:“万山!救命!”闻听此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父亲一下子蹲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哥哥从中斡旋,洪丽终于愿意带着万山回家见已经哭晕过几次的母亲。
母亲照旧抱着洪丽哭;哥哥和嫂子照旧什么也不说;父亲唉声叹气后指示洪丽和万山认亲戚。挺着肚子带着万山认亲戚,无数意味深长的目光让洪丽难堪,但没有让她退缩。没人的时候她躲在万山怀里泪水涟涟地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一定要对我好啊!”万山使劲点点头。住了两个月,虽然父母兄嫂再三挽留,洪丽还是随万山回了老家。
令洪丽意想不到的是,生孩子居然不去医院只是请了个接生婆!持续了一天一夜的疼痛让万山的妈妈很不满,她嘀咕道:“早说了怀孕的时候要多动动,你看你整天不动现在生不出来了吧!”洪丽哭嚎着叫万山的名字,可是万山不能进产房,他妈妈说这是风俗,而他遵从了这种风俗!
就在洪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那是一个男孩,隔着门槛,万山接过儿子高兴地大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然后他又把新生儿举到自己的妈妈跟前:“妈,快看!别人都说我找不着媳妇,你看我现在连儿子都有了!”
洪丽期待着他能来抱抱自己,可是万山只抱着儿子不停地大叫:“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那种近乎痴狂的状态让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躺在床上任接生婆打理的洪丽突然悲从心来,她为这个大她十岁的男人破坏了多少风俗,如今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他却要遵守他曾经嘲讽过的风俗!第一次,洪丽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她想起了离开家时母亲流着泪的脸,还有父亲含着泪的眼。
没等她后悔,第三天,万山就宣布他要去省城打工,因为如今有儿子要养。这是他站在门口对洪丽宣布的。正在涨奶的洪丽疼得龇牙咧嘴,万山只是问了一句:“奶怎么还没下来?”洪丽大怒,她冲着万山第一次大吼:“滚!”
万山走后的日子更加艰难。虽然奶着孩子,但是只有鸡蛋和粥吃,万山的妈妈连杀只鸡都舍不得,洪丽唯一吃过的荤菜就是万山妈妈从市集上买了一斤肉做的两顿炒肉片,然后还被唠叨了好几天。大热天坐月子的洪丽实在忍受不了每天的大汗淋漓,有一次趁万山妈妈不在她悄悄弄点水擦身子,被她撞见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擦身子!水比你金贵多了!”
躺在床上,每每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洪丽都无比思念自己的父母。刚一出月子,她就抱着儿子走十几里到镇上的邮局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听到母亲声音的那一刻,她泣不成声。
第三天,父亲和哥哥带着几位表哥堂哥就出现在了洪丽面前,她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家,她知道,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儿子轩轩为她挡住了母亲的哭泣,嫂子的沉默,外人的白眼,至少在她面前,人们都在逗弄这个可爱的小不点,至于背后人们怎么说,她已经无暇顾及,也不想管,她只想和这个小小的人儿呆在一起,看他笑,听他哭,看他吚吚哑哑地对着她挥舞小手小脚。
但是母亲总是说:“孩子给我吧,你去玩会儿。”
去哪儿玩?玩什么?跟谁玩?洪丽全不知道,她觉得这一年多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要么在读书,要么还在打工,只有自己,生了个小孩。无数个深夜,她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答案。涌上她心头的是万山英俊的脸,温柔的手和温暖的怀抱。爱他吗?洪丽一次次地问自己,一遍遍地肯定回答。要跟他过下去吗?她不敢往下想,但是万山举着儿子隔着门槛的情形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儿子在慢慢长大,她的心里充满了担忧,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小小的人儿会离开她,那么,在她身边的每一天,就让她多抱他一会儿,多疼他一会吧。因为有那么几次,洪丽抱着儿子逗弄时,听到父亲在电话里讲孩子的事情,她知道,那是万山在和父亲讨价还价。
一天,母亲抱过孩子,安排嫂子带洪丽上街玩。样式时新的衣服她提不起兴趣,琳琅满目的零食她也不感兴趣。她径直走进玩具店买了好多玩具,路过毛线店时五颜六色的毛线抓住了她的眼球,嫂子见状,忙带着她进去,又帮她买下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毛线。
回到家,看到母亲空着手躲闪的眼神,洪丽一把抓住母亲的衣襟大喊:“你们是不是把轩轩给卖了?”她曾听到父亲在电话里说过轩轩和八千块。母亲愣住了,开始流泪,好一会才抹着眼泪鼻涕说:“你都说的什么胡话!我们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一点。”
嫂子见状把她拉到一边,不耐烦地说:“万山接走了轩轩,还从爸妈这要挟了八千块。”
洪丽一下子瘫倒在地,她知道这是真的。前几天的电话她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万山真的这么做了。
看着滚落一地的玩具和毛线,她身体抖如筛糠,但她紧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明白,她的初恋,因为八千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