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周!”磊子欢呼着跑向门口那道清瘦的身影。
木周站在人潮汹涌的芙蓉小学前门,身边都是接孩子的家长,车子停在一边,她稍稍弯腰磊子就跳进了她怀里,他怕她冷伸长胳膊抱住她,低下头在她怀里轻轻嗅了嗅。
“梁木周,你没吃药!”
孩子语气有些急,带着疼惜的谴责。
木周没说话把他放到自行车后座上,交待了句小心别往车轱辘里伸腿便挺直背往前蹬。
“饭很熟要我监督你吃药。”
梁木周从警局回来去了一趟农行,把上个月挣到的一沓钱存进银行,排了不少时间队,手上全是毛票没法使用自助存款机。
从银行出来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将单车锁在芙蓉小学附近就去了一趟澧大。一来一回一天就花完了,她没来得及回家吃药,背在身上的西药倒是吃了。
医生给开了一副中药,治癔症的中药,她这两个月看了心理医生,吃中药,吃西药,后来嫌看心理医生太贵,自己在网上百度了些自我治疗癔症的疗法也就这么将就着,对着那些奇怪的心理测试也会累,木周嘘叹一声,妈,咱祖上真是遗传神经病。
磊子搂紧她腰的手空出来一只打在她背上,“你听见了没有?”
“我终于知道你妈为什么找着机会就把你塞给我了。”
“为什么?”
“小小年纪就这么烦人。”
“哼。”
磊子把脸贴在她后背,他就是觉得梁木周冷,看见她穿那么少站在刚解冻的二月天里,漫天的寒意往她脸上扑,雪白的小脸呈现出越界的紫红色,磊子感到她整个人都在抖。
木周始终盯着路面的情况,一张脸被吹过猎猎小寒风后变成不健康的白色,近看才看见微泛红的眼眶,没有情绪色彩。
“智障。”
呲,一道凌洌的手刹车声,木周左腿蹬在地面上,停住车。
“梁木周,这儿不好停车的。”磊子用手在她背上挠了挠,他看着梁木周微微抬起头朝说话的那个男生看了一眼,露出半截下巴,又低下头整个人笼罩在黑色的鸭舌帽下。
“怎么了?”
木周转过头继续踩车。
“认错人了?”小人精继续追问,他确定自己在她抬头那一刻看见她脸上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像是班上的女生没带够钱却爱上了昂贵的洋娃娃买不起的遗憾,只是小小的希冀在她低头时转瞬即逝。
“你俩回来了啊。”
磊子妈已经把摊给摆上了,一盘干净洁白的年糕用布遮着防尘,隔离整齐的另一边是一盆沾好酱的臭豆腐。
“妈。”
磊子叫了他妈一声就乖乖回家写作业,磊子年纪小没钱上幼儿园直接读的小学,学习有些吃力,不努力跟不上别的孩子。
“木周,你的摊我给你摆好了,估摸着这时候你俩应该到了,我先帮你看着,你去吃点东西。”
“谢谢姐。”
木周拎着磊子一起往小区走。
梁木周从年后开始在这边摆摊,她卖的是衣服和仿冒饰品,全是女孩子喜欢倒腾的玩意儿,她对这些向来没多大兴趣,陪秋心逛街的时候也是秋心在一边挑选,她负责答句好看。
只有锁在床头柜雪白得让她舍不得碰的护腕能招她喜欢。
读书那会儿她常在澧大一家路边摊买衣服,一来二去便熟了,大二时便设想过卖水果或者卖衣服赚钱,计划被提上来后她亲自联系了澧大这边的负责人,进货有人负责,自己掏笔钱加盟,管销售,除去抽成和摊位费,一个月不到四百。
她觉得自己被太多东西绊住了,不想再被钱绊住,叔叔阿姨不说,可是应心今年就该读大学了。
屋子整洁的不像有人住着,若不是阳台传来那股药味儿有点烟火味,这房子这主人都雪白得透明。
“这戒指怎么卖啊?”
面前娃娃脸的姑娘右手被男友牵着,左手翻出一只银色的戒指,银色跟她的肤色很配,一只白玉般的手腕细滑白腻。
木周看了眼原价,提高了三块钱喊了句,“五块。”这个价真不是会做生意的人喊的。
“太贵了吧,你们这卖的本来就是假货。”
“您想买真货往左拐,那有一家银饰店。”
澧职的学生是她的主要客源,她知道不能得罪人家,好声好气地给人提建议。
“怎么说话呢,你以为我买不起真的啊。”
女孩好看的韩式一字眉往上挑挑,身边的男生伸手宠溺地抚平,又盯着梁木周看。
“真没这么以为。”
语气诚恳,她伸出左手将帽檐拉低,女孩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她慌忙抽开了。
“哎哟,我就好奇你无名指上纹的什么字。”
是个横着的愁。
“真稀奇,是个愁。”
秋心喜欢周杰伦喜欢到恨不得吸进肺里,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她也曾一度因为自己所在的班级是凉川镇三年二班日日狂喜,那傻气的稚嫩张扬让木周笑了笑。
梁木周抽手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左手光洁的手腕上露出一道狰狞的疤,那道疤张牙舞爪的把妹子和男友吓跑了。
“这摆摊的都是些啥不干不净的人啊,那女的是不是坐过牢啊。”
女孩的声音不高,足矣飘进梁木周耳朵里,她看着两人走远不动声色地将袖口往下拉,直到盖住掌心,没人察觉她晶亮的眼眸黯淡。
时南年后就直接搬出了家,原因是父亲把那女人带回家过年了,他一直觉得父亲不要他,这次轮到他不想要父亲了,这么多年来为了抢他多一眼关注,时南战战兢兢,连叛逆期都没有过。
元宵节过后他就在学校住了下来,寝室里没人,他每天电视台、学校两头跑,匀不出一分钟去想她。明子后来又打电话约他见面,他一口回绝了,那天离开后他在小区篮球场打了一夜的篮球,天寒地冻,置身冰窖,最后一球狠厉地砸在篮板上,似在告别。
后来发烧差点烧成肺炎,被奶奶催促去医院吊水,他看见了梁木周。
磊子拉着她往电梯上走,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梁木周连出门买菜坐公交都得靠磊子牵着带着,她神态自若没什么不对,时南弯了弯嘴角,一向冷峻严厉温柔的侧脸带出点戏谑,自己很可笑吧。
那么虚弱无力的一个笑在虚空中满是荒诞好看的杀伤力,眼角发红。
夜里十点,梁木周和磊子妈一起收摊,木周看了一眼包里的收入,手机气泡灯在亮,是时南将中午她打进他支付宝的钱又全数退了回来。
梁木周还是混沌的,从范衡书处知道时南给她花钱出医药费的时候,心里的惊悸大于惊讶,她的自卑也是深刻到骨子里,先不说用那些过于张扬的方式掩饰心理不足不健康,易患上癔症的也正是她这类人格类型。
情感丰富、表演色彩、富于幻想、暗示性高。
她以为自己在意的东西别人也会在乎,穷惯了的她才会把欠时南的这笔钱看得过于重要和亏欠,也苦于自己会打扰他,想着等钱凑多一点再打过去,这下被对方悉数退回,她只好等着凑齐了再打给他。
对于讨厌的人看见对方的一个消息提示也会反感吧。
梁木周实在太有自知之明,倒追时南的时候所有事尝试第一遍她就不会再重复,去时南常去的自习室学习,见他不悦就再也没去过那间自习室了;时南不喜欢她见面打招呼,她也就没再偶遇他;他说她该断手断脚、回炉重造,她也做到在他生活里消失了两年。
就算范衡书说你大恩人生病住院了,你怎么也该来看看吧,梁木周也只是站在门外借着极小的缝隙每天去瞅一会儿。
“姐。”梁木周想开口问被讨厌的人纠缠是不是很烦,张口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她于时南一个动作一个字都是多余的,自己却又可耻的生出希望,让他恶心。
磊子妈听她这声叫,偏过头,梁木周苍白的脸闪过一丝疲累,越看越有种万念俱灰的颓败。
“你那样儿真是傻乎乎的。”磊子妈学着她用四川话说。
梁木周笑了,澧文的春空气湿度相对较低,她干裂的唇渗出点血来,真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