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风景的窗户

午后慵懒的阳光,穿过零零碎碎的树叶,照进了窗户,微风掀起了桌上试卷的一角,发出了指针般的嘀嗒。

这微小的惊动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伸手摸起了桌上那块没有表带的手表看了看,一点四十五,快到下午课的时间了。

收拾好凌乱的桌面,把半个头探出了窗外,午后的阳光炙热得很,但依然盖不住这绿荫下的清新。蝉鸣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却与这夏日的宁静毫无违和感,我环顾着四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这窗外的一切,白色的瓷砖墙包围着半边小竹林,竹林环绕着一棵茂密的香樟,香樟蔓延而上,触到了挂在楼壁上的红条幅,然后伸向了两栋楼之间的联通走廊。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了走廊上,那里站着一个女孩。两栋楼之间相隔不远,因此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

她站在那里,一袭蓝色的长裙在灰白色瓷砖间显得格外鲜艳,高挑的身子倚在栏杆上,略略弯着,白皙的双手捧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靠近着唇边,遮住了半张面容,眼神里透出了如孩子般的好奇与渴望,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东西发呆,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很是特别。

等她放下了杯子,高高的马尾辫让我看清了她的模样,那是让我心动的美丽。

“老师来了,你不准备拿书的么?”同桌用胳膊推了推我说到。

我猛地转过头来,匆忙地从抽屉里拽出一本高考真题,铺在桌面上,然后偷偷地瞟了一眼老师,像是刚刚做过什么坏事一样。

等我侧头再向窗外望去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喜欢身旁的这扇窗户,上个月我特意向老师申请了这个位子,在这之前,我靠自己平平的成绩游荡在前排,但时间久了,那座位让我似乎有了些备考的压抑感,于是我看中了这个后排靠窗的位置,便搬过来透透气。我有一个傻乎乎的同桌,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在这紧张备考的日子里,后排渐渐成为我们这两个自由人的天堂。

每日的午睡,我都是第一个趴下的,却总是最容易睡过头的那个,但如果我能在铃声之前醒来,然后向窗外望去,便能在那里看到她,还是那个白色马克杯,还是那优雅的姿态。

我怕她发现,不敢一直盯着她,便假装在欣赏着风景,只是在不经意间偷看她一眼。

“她为什么爱静静地站在那里?喝着水,她是在思考着什么吗?表情这般平静,看不出来有任何的情绪,没有忧也没有笑,她是在盯着什么呢?是这香樟竹子吗?还是楼下站着的某个人?就像我这样,呆呆地望着她,”我心想着,但似乎又像是在那里见过她一样,我不记得是餐厅还是球场旁,那时她也像这样站着,望着。

我订了一个一点四十的闹钟,有时候干脆一点半就起来了,因为大概再过几分钟,她就会端着水杯准时地出现在走廊上了,是的,我渐渐渴望每天可以看到她,虽然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但却很知足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孩会让我如此地着迷,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就像一颗水滴,落在了我的脑海,激起了幻想的波澜,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在哪个班,也不知道她是否小我几岁,但我很好奇,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人陪她一起说说话,只是偶尔会和一些路过的同学打个招呼,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发着呆,我慢慢的感觉,她有些孤独。

真希望自己有那股勇气,大可冲下去,陪她畅谈一番,她定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我不愿看到她被如此孤立。但或许,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瞎揣测罢了。

不记得是哪一个午后,她像往常一样准时地出现在了那里,但这一次,旁边却多了一个梳着飞机头的男生,黑色牛仔裤搭着灰色皮夹克,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半边纹身,我不喜欢那个男生,他看起来很不正经,并且总是故意地向她靠得很近,似乎想偷偷告诉她什么悄悄话,但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这样,她脸上反感但表情证明着这一切,我讨厌那个男生的理由有很多,但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个男生是谁?是她的男朋友?还是她的追求者?”我猜想着,心里有种莫名的慌张。终于有个人过来陪她说说话了,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一股醋味,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算了,这一切本来就来得很荒唐,为什么我要傻得像个孩子一样,看着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想将其占为己有,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我为什么要如此关心她的生活,我看着窗外的天空,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的傻气。

我告诉着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用不着为一个不认识的人瞎操心,一切被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在我看来都是无懈可击的,我关上了窗户,闷着头学习了。

但这样的日子我并没有坚持多少天,我开始想她了,对这个陌生女孩的经历我有了更多的揣测,可能那个男生是在欺负她,或者她在和自己不上进的男朋友闹分手了,总之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一种保护欲,将一个可能并不真实的故事强加于别人,我找不到为自己想法辩护的理由,但此时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今天中午,我准备下去找她。

这是个雨天,夏日的雨来势很汹,一倾而下,我数着步子向楼下的走廊迈去,雨滴拍打着樟树的枝丫,隔着玻璃听着,像是水流声,又像是有人在哭泣。

走过转角,我看见她了。

但这天,我喜欢的这个陌生女孩哭了。

她伏在栏杆上,把头压得很低,一只手捏着一片光明正大刚采下来的树叶,一只手擦着眼泪,风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把雨点带进了走廊,打湿了她的脸颊,帮她向路人遮挡着这泪水,但我知道,她确实是哭了,而且很伤心,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

我的步子迈得更慢了,几乎要静止了,是什么事情让她这样伤心?是之前那个欺负她的男生吗?我不知道,不知道,终于,我停下了,在距她三四米远的栏杆倚靠着,我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我忽然意识到一个现实,我不了解她的一切,即使她哭了,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介绍自己。

这是我与她距离最近的一次,我抬头望着自己平日里看她的那扇窗户,然后侧头看着她,心里顿时有种莫名的难受,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了耳边隐约传来的哭泣声,很微弱,但在这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我依然听的很清楚,那就是她,就在我身边伤心着,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没有发现旁边这个同她一样伤心的陌生人,我站了许久,似乎是在责备着这雨,夺走了她的眼泪,又似乎是在怨恨着自己。

从哪以后,直到高中毕业,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大二暑假,我在家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每天都要坐公交往返在城市的左右,那段时间很累,因此每次无论站着还是坐着,我几乎都能很自然地睡着。

但恰恰有那么一次,我没有睡着。

我也是在那公交上遇见了她,她换了个成熟的发型,但我仍能认得出来,她坐在我对面,听着歌,把头斜靠在车窗上,眼睛看着外面斑斓的夜景,霓虹的灯光不时划过玻璃上她那若隐若现的面孔。我不相信世界会这么小,但我确信,眼前的这女孩,我见过,并且爱过,但我们却从不认识。

这次,我有了勇气。

“嘿!同学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哈哈!”

“是吗?哈哈!可能是我长得像你认识的某个人吧”

“哈哈!对哦!我是有一个好久没有见过的人,和你很像噢”

“我是一中的,您呢?”

“我……”

“哈哈!巧了,我也是一中的,我就是说嘛!”

我们俩都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让我想起了那个夏天。

那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那扇窗户,那风景,还有那个女孩,我还记得。

高中时代

秋.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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