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YOUYOUCIA 编号:1324
01
前段时间收拾旧物，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不少东西，还小小发了一笔财，旧钱包里七八张十元钞票。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信封，一封是外公写给我的信，日期是2015年9月18日。还有一封是我给外公的信，写于2017年7月6日。
我先打开的是那封我写给外公的信。
外公：
惹您生气，我很难过也很抱歉。
您伤心的同时，我也在落泪。
大概在您的眼里，我是个不懂事不聪慧的孩子。
大家庭的聚餐上，对长辈的无心之语斤斤计较，对同龄人之间的玩笑大发脾气。甚至离开聚餐让一大家人尴尬。
好像都是我的错，更可笑的是，做错了事情还希望您站在我这边。
我多想您摸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跟我说：“没事，外公在。”
好像就这么一件事情否决了我所有的优点。
在事情已经过去20天后，我终于能静下心来和您聊一聊。
我们的家庭大概是很特殊的，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妈妈忙到整天看不见人影。我们爷孙俩互相陪伴，您伴着我从牙牙学语到青春妙龄，而我，看着您慢慢变老，从顶天立地到垂垂暮矣。
我们往前走，我们都在变。
我们的心，在很多很多个时光飞逝的日子里，走散了。
我劣迹斑斑，您食古不化。
您给我写过一封信。
很长很长，可我只看了一遍，因为愧疚。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面对您。因为辜负了您的期望。
我数了一下，满打满算加上标点符号一共415个字，这封信没有写完，当然我也没有把它交给外公。纸张有些斑驳，应该是写信时被眼泪滋润过。时隔大半年，我再看看自己因一时稚气和伤心写下的文字，不禁汗颜。
而外公写给我的那封信很厚，足有三张纸。那是高三的第一学期，我三天两头逃学，不上课，不做题。可外公仍然对我抱有殷殷期望，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最后的最后，外公写道：“我学历不高，错别字很多，希望你能宽容我的错误。”读完最后一句话，我潸然泪下，再没勇气去读第二遍。
一定会有人问我，后来有没有被这封信打动，重新成为一个好学生。
答案是没有。
我理解外公的心，却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曾经的错误。可外公从来不曾怪过我，尽管他非常期望我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我辜负了他的期望，可他依然爱我。
02
寒假有天傍晚去外公家，大门敞开着，我叫外公没有人应，进房间才发现他坐在沙发上打盹，电视还在播放。大大的沙发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我的眼睛有些发酸，轻轻拍了拍外公，他抬眼看见我来了，拉着我说个不停。
外公以前是医生，退休后周围邻居有什么头疼脑热也会来找外公看，家里总是人来人往，显得很热闹。近两年外公的年纪愈发大了，视力退化，腰椎也多次出问题，家里人担心也不让外公再给人看病。
那些熟人邻居不再来了，外公也没有人说话了。
外婆已经走了很多年，妈妈十八岁那年外婆去世，接下来近三十年的岁月，都是外公独自走过。抚养儿女长大，送她们出嫁，看她们结婚生子，照顾隔代的孙子孙女们。
以前年纪小，不觉得有什么，长大之后，才知道外公的不易。
爸爸再婚后，我很少去他家，因为或多或少会受到冷遇。
可外公的家，永远都是我的家。
我没有责怪父亲的意思，我只是知道他爱我，不如外公爱儿女深。
03
这学期开学，妈妈叮嘱我要给外公打电话。我总是忘，上个星期四下午忙完部门的事，终于想起来给外公打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我听到外公中气十足地叫我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电话？”我感到疑惑。
他年纪大了，看不清楚手机上的小字，可每次接到我的电话，都能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外公哈哈一笑却不解释为什么。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件小事，我上小学时，因为家离得近，都是自己回家。小学生凑在一起，又无人管束，总会偷嘴买零食，我每次都会记得把嘴擦干净，但令我奇怪的是，外公总能知道我干了什么，每当我一脸惊慌，外公就会笑着跟我说：“孙悟空哪里逃得出如来佛的掌心。”
我是他的孙悟空，他是我的如来佛。哪里有什么都知道的，无非都是出于爱。
电话里外公总是老调重弹。你要宽容一些，要争取进步，要团结同学，要看到自身的缺点。
我总会爽快答应：“我会的，我会的。”
后来妈妈跟我说，接到我的电话，外公高兴了好几天。
我感到惭愧，也惊觉父母和孩子的天平永远都是歪的，我们付出的如此少，他们却视若珍宝。
04
去年暑假飞重庆，坐在我左边的是一位爷爷，七十多岁，头发花白，拎着大大的布袋子。我看他走的摇摇晃晃，便上前搭了一把手。每次出门看到老人，总免不了想到外公。每次公交地铁上让座，心里想的都是，希望也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能给外公让个座。
落座后，才发现老人正好在我的隔壁。他很健谈，问我是不是来重庆旅游，没等我回应就自己顺着说了下去，他说他来重庆看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就留在重庆工作了，他每年都要来好几次，言语中满是自豪。
我忍俊不禁，老人其实就是想找个人唠唠儿子。外公也是这样，每当我有了一点点成就，他也会骄傲地和别人谈论起我的种种。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会喜笑颜开。
到达重庆江北机场已是凌晨四点，顺着人流往外走，隔着老远，我看见刚才那位老人被一对夫妇搀扶着上车。
儿女孝顺贴心，老人慈祥明理，这大概是最好的家庭氛围了吧。
05
上大学后，我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外公的背一下子就弯了，父母鬓间的白发好像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不知道是以往我没有注意到还是他们老得太快。
忘记谁对我说过，老人呐，都是见一面少一面，说一句话少一句。
我忽然感到很难过，盼我外公能陪我一辈子，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
去年十二月份，我的朋友C给我打电话，他的奶奶确诊癌症，已经做了两次化疗。我想张口安慰却什么都说不出，活了二十年，我只经历过生离，从未遇见过死别。我很难想象将一个很熟悉的人从我的生命中剥离出去的感觉。最后我只说：“你多陪陪奶奶。”在生死面前，什么安慰都是多余的。
外公的生命在我心中是那样重要，以至于我从来不敢去想没有他，我会有多难过，多绝望。
06
去年学院出门采风，古镇有一个很有名的寺，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逛了一通。我花钱请了三炷香，点了一盏灯，不仅如此，还特别虔诚地对着佛像拜了好久。朋友说我迷信，回到车上还在调侃我，前排年轻老师听到这件事，笑着回头问我：“小小年纪居然信这个？”
我信啊，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我都愿意去尝试。
那段时间外公的身体不太好，腰椎间盘突出，走路都困难，我打电话给他，他也从来不告诉我。
他以为他瞒得住我，我也没拆穿他的一片苦心。
我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想：人总是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我对佛说：“希望外公能一直陪伴我。”
07
我的童年少年乃至整个青春都活在他的庇护之下。我慢慢长大，他渐渐苍老。他老去的容颜就是我青春的模样，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和我青春里的每一件小事交相辉映着。
我多希望他这辈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更希望有一天能陪外公去远方看看，不管是初秋薄凉的雨还是盛夏炙热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