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人民美术出版社《美育》期刊,ID: 西出成都。文责自负。
标题:黄金时代没有电
类别:艺术科幻
作者:周兰兰
2023.8.30
夏季的荷兰,天亮得很早,不论是2033年还是1633年,一直这样。
早晨五点过的阳光照进哈勒姆市一座小楼的窗户,窗台上的灰鸽子咕咕叫着。
12岁的艾萨克睁开眼睛,飞快地翻身起床,套上衬衣和裤子,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他不想吵醒哥哥阿德里安,不然又会被哥哥揪住去画室画画。
艾萨克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他要和阿特一起去昨天发现的废弃大宅里找宝贝。
他不知道,他的这一次探险,会和四百年后的人牵扯出一段故事。
艾萨克经过父亲的面包作坊时,烤面包的香气钻进鼻孔,他狠狠地吸了几口气。
他和哥哥几乎每天都在这种香气中醒来,父亲烤的面包太好吃啦,他靠这个手艺养活一家人。
艾萨克悄悄拿了两个昨天剩下的圆面包塞进衬衣里,跑出了家门。
狭窄的街道一半明亮一半阴暗,艾萨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艾萨克比哥哥阿德里安小十一岁,哥哥名叫阿德里安·凡·奥斯塔德,弟弟名叫艾萨克·凡·奥斯塔德。
哥哥已经是画家了,艾萨克还是个小孩。
所以哥哥有权利也有义务当他的老师,教他一门手艺,将来好谋生。
他们的父亲姓凡·奥斯塔德,就是“来自奥斯塔德”的意思。
按照当时的习俗,父亲还可以用他的职业“面包师”来当作姓。
如果他家住在小溪边,那他也可以姓“小溪”。
小艾萨克和朋友阿特昨天无意间发现城外凭空冒出来一座大房子,而且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
当时天快黑了,他们不敢进到那阴森森的大房子里,所以决定今天天一亮就来。
扯掉爬在铸铁大门上的爬山虎,俩人使劲把吱嘎作响的铁门推开一道缝。
沿着被杂草淹没的石径走到屋门前,突然惊起的乌鸦从灌木里飞起。
两个男孩缩了缩脖子,四下看看,定定神,一起伸手推开了大门……
没人知道两个男孩在大宅里遇到了什么,艾萨克那天回家之后就病倒了。
发高烧说胡话,过了一个星期才慢慢恢复。
自此之后,艾萨克变得规矩多了,老老实实跟哥哥学画画。
后来跟哥哥一样,成了画家。
奥斯塔特两兄弟很爱画荷兰乡村和小城镇的日常生活。
不论过多少年,只要看到他们的画,你就能很真切地回到那个时代的那个地方。
2033年,刘铮坐在一棵大树上,玩着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手机游戏。
现在距离大停电已经过去了三年,人们渐渐适应了没有电的生活。
三年前,一伙骇客攻击了电网系统,他们只是想破坏局部的供电。
没想到木马病毒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反复潜伏然后自动激活,导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法供电的状况。
这种病毒好像进化出了自主意识,十分狡猾,对变电站和电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坏,人类还没有找到对付它的办法。
刚开始时,世界一片混乱,尤其是城市,没有电没有网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无法进行。
就像一列飞速行驶的火车突然拉下紧急制动阀,巨大的惯性必然造成巨大的混乱。
很多人在楼房里生火做饭,让各处火灾频发。
医院的病人由于设备无法运行只能等死,更别提核电站持续造电却无法输出导致的爆炸危机。
有太阳能发电的私人住宅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据点,城市里垃圾成山,人们哄抢食物、燃料和发电机,没多久就退回到了弱肉强食的原始时代……
刘铮跟着父母躲到了偏僻山村爷爷奶奶家。
乡下对电的依赖小,任何时候停电,对生活的影响都不大。
刘铮开始了劈柴、放牛、养猪、种菜的生活。
他感觉很好,比上学好多了,和村子里小伙伴上山下水玩得十分开心。
唯一不好的是没有网络,在停电三个月之后,网络就局部恢复了,但很快又遭到破坏。
手机是太阳能的,倒不用担心电的问题。
直到现在,依旧不能上网,手机游戏也没法更新。
突然,刘铮的手机响起嘟嘟的提示音,他三年来第一次听到如此悦耳的声音,是社交网络恢复了吗?刘铮赶忙进入自己的社交账号,果然,刚刚收到几张图片,太棒啦!刘铮激动地坐起身,重心不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图片里是一个外国老头,穿着黑衣服,白色的大翻领,不像现代人,还有几张模糊的室内照片,大概是一间画室,有窗户和很多画。刘铮急忙输入信息,他嫌打字太慢,直接发语音:“你好,我是刘铮,你是谁?在哪里?看到你的消息太高兴了!你那里能上网吗?”刘铮激动得语无伦次,要在平常,他不可能这么没有戒心,可是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回应,刘铮急得不行,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没想到传送得那么快,不一会儿,对方又发来几张照片,比刚才的还要模糊。刘铮对着手机说:“照片太模糊了,你要拿稳手机,你是画家吗?”没有回答,对方又发来照片,果然清晰多了。看起来是一幅油画,在集市上,卖鱼的摊位旁站着个看不出男女的人一手拿刀一手拿鱼。
又发来一张,是一间宽大明亮的画室,戴着红帽子身穿长外套的人在画画,画室很凌乱,远处有个人在桌子旁做着什么。刘铮问:“这是你吗?你的画室真酷,你为什么不说话?”刘铮怀疑对方不会用手机,便赶紧说:“你按住右下角那个绿色的话筒图标,不要松手,对着手机说话我就能听到。”不一会儿,刘铮收到一段60秒的语音,却只听到“你好你好”,之后就是五十多秒的杂音。刘铮只好告诉他,说完话要放开手,不要一直按着图标。
在距离刘铮八千公里的荷兰阿勒姆市,满头白发的阿德里安·凡·奥斯塔德小心翼翼地按下手机右下角的绿色图标,嘴巴凑近手机说:“我是阿德里安·凡·奥斯塔德,我在阿勒姆,我是画家。你是藏在这个小盒子里吗?你让我感到害怕,但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可怕,像个小孩。你是不是神灯怪?你能出来吗?。”然后一松手,手机掉到地上弹了几下,手机早就有了弹性外壳和玻璃,不怕摔。
奥斯塔德和刘铮的距离何止八千公里?他们中间还隔着将近四百年的时间!奥斯塔德在1675年,艾铮在2033年。这一年,阿德里安·凡·奥斯塔德65岁,他的弟弟艾萨克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在弥留之际告诉了哥哥,自己十二岁那年在那座大房子里拿走了一样东西,藏在阁楼的屋梁上,那东西怪得很,那房子也诡异得很,进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找不到那座房子了。阿德里安·凡·奥斯塔德直到最近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怪东西,拿出来研究一番,却误打误撞连上了刘铮的社交账号。
哥哥奥斯塔德认定刘铮懂得这个怪东西,便把它的来历告诉了刘铮,两人几番驴唇不对马嘴地交谈,奥斯塔德终于相信刘铮不在手机里,他们才终于搞清楚对方是谁,在什么年代,什么地方。关于“电”和“停电”的问题,刘铮用风车来比喻,荷兰风车多,奥斯塔德很快就明白了,未来世界有许多巨大的风车,它们形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来统治世界。至于互联网,想象蜘蛛网放大到可以包住地球就懂了。
第二天,村里要举办婚礼,爸爸负责杀猪,刘铮得帮忙,大半天才弄完。刘铮赶紧爬到前一天那棵树上,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接到奥斯塔德的消息。一登陆社交账号,就嗖嗖嗖接到几张图片,特别巧的是,图片上也有杀猪的场面,还有一张农家客栈,光线从窗户和画外的某个地方照进室内,客栈里有很多人,有位妇女在读信,旁边的人拉小提琴,两个孩子在地上和猫狗在一起,角落里一对男女在安静地聊天,更多的是各种放浪形骸的喝酒的人。那些人穿着粗陋的衣服,样貌也不漂亮,但看着很真实很自然,好像能听到他们欢乐喧闹的声音。刘铮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油画,他问奥斯塔德为什么要画这些。奥斯塔德说:“你不觉得他们很好看吗?真实活着的人,自然的光,我想画的就是这个。”
“你能拍一些外面的照片吗?你画的乡村和客栈,还有那些人。”刘铮问。
“绝对不行!我怕我会失业,这东西一眨眼的功夫就画完一幅画,还跟真的一模一样,就是有点小,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哦,有道理。”刘铮表示理解,“那就只好看画了。”
“对,看我的画也一样!”奥斯塔德说。
“我看过那些古老的油画,要么是神啊仙啊,要么是贵族肖像,都不太真实的感觉。我觉得你的画就像朋友圈发的照片,特别搞笑。”刘铮说。
“那当然,我不可能画那些假模假样的东西,我的老师哈尔斯更厉害,他给当兵的、卖艺的、吉普赛女郎、小孩画肖像,就画他们最自然最生动的瞬间,从不正经危坐,这样画画是很难的,你知道吗?模特不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画家要观察人物的动态和表情,凭记忆和理解来画。我去乡下看他们,画很多速写,再回到画室来创作。”
“谁来买你的画呢?农民肯定买不起吧,有钱人、贵族喜欢这种画吗?你靠什么生活?”
“你以为我画穷人,我的画就不高级吗?你错了,我是用高级的手法来画最普通的人,伦勃朗最善于用光,我学他,我也学维米尔,虽然他比我年轻,反正谁画得好我就拿来用,当然,我必须得有自己的风格,我在造型和构图方面更加自由,乡村嘛,就是自由、大胆,意大利学院派的精英不是我的参照物。我画自然光线下的明暗对比,并且为自然光赋予黄昏的色调,减弱了固有色。”
刘铮叫道:“这个我知道,就像滤镜!你加了黄昏滤镜!”
“差不多吧,我很容易被乡下那种直接、生动甚至粗鲁的人物打动,天呐,这才是最真实的人,我想画出乡村粗旷的幽默感。那些贵族和大商人很喜欢我的画,当然,画普通生活题材的人不止我一个,扬·凡·艾克、维米尔、我的老师哈尔斯(Frans Hals)、我的另一个老师布劳威尔(Adriaen Brouwer)、我的兄弟艾萨克都是高手。贵族们喜欢看我们的画,可劲买,嘴上却说‘尼德兰那些画太接地气了,并且没有内涵,不体面,我还是更喜欢意大利的大师们的画。’哼,贵族就是这么虚伪,口是心非是他们一贯的做派!”
四百年前正是荷兰的黄金时代,海外贸易带来大量财富,奥斯塔德的画不仅不愁卖,还很受贵族和中产阶层的追捧。十几岁的刘铮也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代,他的黄金时代和荷兰的黄金时代一样,都没有电,正是这个巧合让他和奥斯塔德跨过遥远的时空碰上。
有一天,奥斯塔德突然问:“你是贵族吧?”把刘铮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是不是。
“那你们家那么多瓷器,竟然每天吃饭都用瓷器,我们这儿连贵族也舍不得拿瓷器来盛菜呢!瓷器都摆着供着,不敢随便碰,那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宝贝。”刘铮这才想起来,十七世纪的欧洲还不能制造瓷器,要从遥远的中国千里万里运过去,瓷器就是这么贵重。
刘铮说:“我们喂猫喂狗都用瓷器呢,一般瓷器在我们这儿很便宜。”
奥斯塔德羡慕得连声感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真想去你那儿看看。”
之后的日子,奥斯塔德发来许多画给刘铮看,除了油画,更多的是素描、速写和蚀版画,还给他讲画里画外的故事,刘铮也给奥斯塔德讲四百年后的事情,两人由于时空错位,反而更敢于吐露心声,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刘铮看到了从没见过的世界,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他过着两种人生——荷兰黄金时代的乡村和眼下的乡村,他已经快要想不起城市了,那些日子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想,一直这样也不错,最好,也学个手艺,画画可以,拉二胡也行,像奥斯塔德画里那样,乡村聚会时拉上几曲。“嘿嘿。”想到这儿,刘铮不由自主地笑了。他连接上了一个古人,他不能凭这个去拯救世界,要是有一天他能连上一个未来人,就可以知道这场灾难的结局,或许还能知道拯救世界的办法。
在荷兰阿勒姆城外,一座大宅已经人去楼空,大停电发生之后,这家人就逃难去了。一天,两个衣着古怪的男孩进入这座房子,他们参观完房屋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坐在餐桌旁吃自己带的小面包,在论证了整个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东西都是被人遗弃的之后,他们决定带走一些东西,其中一个拿走了餐桌上的手机。他们是1633年的艾萨克和阿特。
在地球的近地轨道上,漂浮着许多星链卫星,电磁波往来于地球和卫星时间,形成一张包裹地球的看不见的网,有一组电磁波飘向遥远的太空,与虫洞相遇,网络信号穿过虫洞,进入四维空间,连上了一部四百年前的手机。从时间线来看,古时候的时间比现代过得快,1633年捡到手机到1675年使用手机,隔了42年,而现代时间从2030年大停电到2033年,只过了3年。不知道这个手机将来会传到谁的手上,刘铮又会遇到谁,真是个令人期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