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人的幸与不幸

打开《安娜.卡列尼娜》,一行耀眼的光芒就充斥我的心田: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之所以要把我的故事讲给大家,是因为我的家庭正在幸与不幸中挣扎,我不知道是幸运多一些还是不幸更多一点。

那是二零零七年六月,我突发脑溢血,由一个幸福家庭跌落进痛苦的深渊中去;这一年,我的刚出生的儿子才四十八天,女儿九岁,而我这一家之主却成了一个半边人!

我的建筑队正风生水起,但突然间,我起码的身体自理,都成了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戏说自己:我比儿子小四十八天…

妻子只能以泪洗面,躲在背后偷偷的哭泣,回来却丝毫也不能让我看出来。刚出院的时候,病情让我性情大变,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喊大叫,妻子只能看我脸色行事。

半边人曾是我给自己的一个网名,也是我出版的诗集的名字,只是觉得比偏瘫好听一些,最少能让大家知道我还活着。但开句玩笑话,知道的人都说我的妻子哄着三个小孩:我,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我们家谁都离不开妻子,都需要她的帮助,特别是我。

家庭的重担都落在妻子的肩膀,后来她对我说:你病了天就塌了,我怎么办?但高个子没有了,我这矮个子就只能顶上去......

曾几何时,妻子因为照顾我,想把自己的儿子送人;我理解,这个负担太重,她一个人承受不来!但是想归想,却总归是舍不得,而且她也知道,儿子是我的精神寄托,也是我们的支柱,没有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咬咬牙留了下来。

我觉得很悲凉,更加痛恨我自己!昏迷八天,住院一个月,回来还是坐着就想歪倒,只要一阵风!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弱不禁风。

说实话,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病已经造就一个残疾,我还妄想着能和原来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但是我后来明白,脑溢血不但可怕,它的后遗症更让人痛不欲生。可悲的是,后遗症让我连自杀都成了一种奢望!

但日子还要过,只要还有一口气。一年多后,我清醒过来,就和妻子商量着,为了维持这个家庭,必须要干点什么。经不住我多次的唠叨,妻子最后答应了。因为我迫切希望证明我的价值:人残心不残,我照样是好样的!

在我刚得病后,看到的电视画面都是跑动的屏幕,一塌糊涂,画面根本看不清楚。但妻子说,好歹也能听点噪音,驱除你的寂寞。直到一年多后,电视画面才慢慢稳定,我们也从电视里认准了花生油加工这个门路。

加工花生油也需要技术。妻子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我可以在一旁指点她,这证明我还有点用

只是当时我太混蛋了,我的性情依然是暴跳如雷,因为当时的语言障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于是稍有不顺就会大喊大骂,妻子只有默默忍受着。

两年下来,妻子变成一个多面手,不仅能拆卸装修榨油机,而且也能懂一些电力知识,到最后基本不用有事就求人了。

当时我们考虑的也不错,国家正打击地沟油,电视里也是一窝蜂的跟上来,宣传吃地沟油的危害,所以我们就觉得加工纯正花生油,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我们却没有预想到,我的身体限制了我。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部分恢复,能够真正帮到她,但实际上这只是我的幻想,我依然如故。

开始的两年还能凑付着混点粥喝,但到了第三年,因为我们这里没有人种花生了,自己又不能开油坊做买卖,加工花生油的路断了,我们也就只好扎住脖子熬时间了。

这是2010年的事,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加工失败了,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家里也只有二亩地,根本打不出吃得来,而由于我和孩子的累赘,妻子就是想出去打工也办不到,我的家庭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保命都很困难!

我曾经多次想到了死,这样的家庭我只是一个累赘,让妻子更加喘不过气来。妻子安慰我:现在的日子饿不死人,就是要饭我们也要把孩子拉扯大,孩子大了我们也就熬出头来了。

妻子对我没有太大的奢望,她的要求很简单:不求你能活到多少岁,更不会让我想办法挣到钱,她一直羡慕能够活到金婚的人,到那个时候能和我再照一张金婚像,她也就满足了!

我应该答应她,她的絮语就是决定了,她会陪我走完我的下半生,直至搭上她的生命。说实话,我流泪了,我的心在流泪!

妻子不能看着我们吃不饱肚子,于是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到加工厂干一点零活,比如剥蒜皮,拣土豆,这些活没有时间限制,妻子抽空就去,一年也能见一千多元。

我要感谢我的妻子,每一次在我绝望的时候,都是她在鼓励我,拉我从泥浆里爬起来。妻子鼓励我:你是一个很坚强的男人,帮我一把吧,把我们的家撑起来!

这期间,很多人对妻子说:你怎么还不走呢?两个人养一个孩子都不容易,而你却是一个人

在养三个人,你真是一个铁人!意思就是说妻子傻,离婚吧!说这样话的人甚至有她的娘家人!

我的妻子也有回答:我为什么要走?我的男人还没死,我的孩子需要他们的爸爸!

当然,我没有权利指责他们,他们可能也是为了妻子好,或者在他们的理念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在家里非常的苦闷,我真的成了废人了吗?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认识了网络。

就在二零一零年刚开始,我因为一件事而犯愁,哥哥来到了我家。哥哥说:找百度吧,那上面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包月五块钱的吧。

就是这第一次上网,我就慢慢迷上了网。我倒不是喜欢游戏聊天等,因为我特别爱看书看报。当时我只能用一个非常廉价的手机上网,只是意料之外,我的手机竟然有在上面书写心情的功能,能打出两千字!这才是我认为最重要的。

我每天醒来便是和疼痛的战斗,两年后我的身体多少有点变化,一种只有我自己才感觉到的变化。但恶魔般的疼痛始终伴随着我,伴我走过每一天。

妻子买来一套孟氏拔罐。妻子经常听收音机,她没有时间看电视,就听收音机。听到孟氏拔罐讲座说,拔罐能保持自己的病情不再复发,于是妻子咬咬牙给我买了一套。妻子每天都坚持给我拔罐,我就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坚持坚持在坚持,常常是拔出许多血水来。

我只有靠手机上网来分散病痛的折磨。记的奥斯特洛夫的《我的一天》里说过,醒来就是全身的疼痛,我体会到了!幸好手机上网使暂时我忘掉痛苦,让我遨游在另一个世界里。

再后来,我在某一个手机网站知道了手机也能写东西,知道了什么叫发帖,于是很快我就投入到小小论坛,发帖慢慢多了起来。在这个小网站论坛上我也名噪一时。

妻子默默地把我的手机给换了,那个手机太简单,换一个诺基亚2692,外加一个2G卡,我觉得够用了!我感到很幸福!

时间长了,我认识的网友也就多了,有一天一位网友对我说: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只是贪图一个虚名罢了!

如醍醐灌顶,我震惊了,这样就是我的生活吗?扪心自问,妻子在承受着多大压力呀?!而我,却沉浸在这虚名里自我陶醉!

我决定要想办法给妻子帮忙,虽然我是一个半边人,但几年的恢复,却让我重新回来一个完整的大脑,我对妻子说:我知道了,别人在网上写小说,有的人一年能挣十多万呢,我也要写小说!

那时我就像痴人说梦,没有人相信我能写小说,就是妻子也笑着对我说:谁会指望你?只要你能靠手机打发时间就好了。我也就不置可否,既然没有人相信我,我就靠自己。

妻子说归说,却是一直在默默支持我,无论我干什么,成功与否。没钱对我的家庭来说,这是经常的事。但就是手底下没有一分钱,她也从来没有缺欠我的手机费,哪怕是借钱来的;这时候我除了上网,手机没有别的用处,因为没有人和我打电话。

妻子对我说:我不指望你什么,只是怕你孤单,这都是为了你用手机打发时间,只要你好好活着就行。

说起我的小说,也是多灾多难。我写的第一部网络小说写到二十万字的时候,突然觉得越来越不像小说。我看过一些好的网络小说,跟他们相比,有距离!

我毫不犹豫的停了下来 ,我怕这篇小说写完后只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我的第一部小说,按时髦得话说:太监了!

可能没有人相信,这是我一年的功劳;从几十个字到一千字,一只手学会在手机里码字,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成绩吗?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收获 ,一年下来,我知道这样写此路不通,自己以后也可以少走弯路了。

妻子发现了我的不快,慢慢知道我失败了,就说:不要这样,我早就说过,我不指望你能给家里帮上忙,能看看家,孩子们回家有个亲爸爸就行了,我就是累死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有人对妻子开玩笑:你是个机器人吗?机器人还有个歇歇呢,你就不累?妻子总是天还不亮的时候去地里,而别人去的时候,她却回来送孩子去幼儿园,就这样一直忙到晚,还要为我烫脚拔罐,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忙。

妻子笑笑:我能吃能喝能睡,不觉得累......就是累别人能替得了我?所以就不累!

妻子的身上如有神助,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但她都做到了。收获大姜的时候,早上露水重,所以大都等到八点才出工,而我的妻子却要不停地劳作,八点钟她回家照顾家庭的时候,已经收获六筐大姜;这是一个普通人一天的工作量!因为妻子出工的时候,天永远不会亮。

我的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希望帮助妻子的愿望更加强烈。我试着给报社写了几篇时评,报纸也用了我两篇,但结果却使我大失所望,虽是几百字的稿子,但是用的却是上个世纪的稿费标准,一篇只有十元!

妻子是容易满足的,就是这样,她也是很满足,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了稿费,了不得!

我却不满意 。于是我又转回头来写小说,在一家小网站里。我写了几个短篇小说,应该是我的处女作,但不成熟。

在写一篇叫作《明争暗斗》的短篇小说,网友留下话说:怎么不往下写了?往下写吧!我们等着你!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注意;但又有人给我留话,仍然要我写下去,我心动了!

这是一篇关于农村官场之争的小说,我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其中不乏精彩之处,也很现实,仔细想来就是农村官场的缩影。

我想,就写它了!我知道在当今,如果不是一锅大杂烩,就可能引不起大家的胃口。所以又添加了多种元素。我象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残废,唯恐自己又一次“太监”了!

我的大脑在思索,昼夜不停,吓坏了我的妻子。我初病倒时,医生对妻子说:他考虑事情太多了,加上心情激动,引起血压激剧增高,病倒并不奇怪。我没有生病的时候,是一个乡村小工头,农村盖房子道道特别多,我有时要几个工地跑,着实很忙。

妻子相当紧张,因为她为我的病而常听《孟氏拔罐》讲座,知道了如果第二次血管破裂,我的生命就到此完结。为了我的病不再复发,除了给我拔罐,再就是必须制止我发狂。

妻子对我说:你这样很危险,必须要有节制!妻子就象在念经;她说再这样的话,孩子们就连这样的爸爸也没有了。

我只好学会控制自己,但是我必须写下去;因为我感觉到,这一次我一定会比第一次要强,而且这个家庭也急需我的振作。

当时把这本书取名《官场情仇之破鞋往事》,也是农村很典型的现象。写这本书的时候,也正好在二零一二年年初开始。

果然得到网友的反响,很多的朋友开始跟帖,表示自己的喜欢。

我网友的支持变成我的动力,从一开始的不定期更新变成天天更新,不觉不知间,我发现自己的码字速度有了大的变化,我每天竟能打出两三千字!

在这个小网站写了近五十章,我越写越有信心,这时某网站来人了,她看上我的书了!

其实这时的我,还不懂怎样把自己的书怎样卖掉,而写书也是只管低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直到认识了网络编辑,我才知道只有卖出去才能有钱赚。

这个编辑很有耐心,甚至早早就打过合同样本,说我随时可以和她们签约。

我非常的兴奋,似乎在黑暗里见到了曙光,于是就告诉了妻子;妻子说:不能太激动,我们不能要钱不要命!有钱也好,无钱也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我不急于签约,一是为家庭保护身体,二是我不想让别人牵着脖子走,因为我看了他们的合同,签约了就象把自己卖给了网站,没有自由。

本来我大脑的左右半球就不象我一个人的,经受不了整日的叨扰,而且又来了一个小说网站编辑,和第一个人争执签约权。于是我说:我现在不想签,我要等写完以后!

白天,妻子督促我出去锻炼,这是必不可少的。刚从家里出来,原来是妻子扶着我走,现在用拐杖。我的拐杖就格外重要,离开它,我不能掌握好重心。

转下这一圈,我就象刚从水里捞出一般,全身的衣服都湿的透透,回到沙发上半天不想动弹;而妻子早已经给我冷好开水,她知道我转一圈就缺水。

可是不行,我知道一时的懒惰就不能完成自己制定的任务,我必须自己督促自己!于是我拖着沉重的身子继续拼搏。

一个人只要有了目标,就知道自己该怎样走。在写作的同时,我四处打听网络小说的动态。为了能让自己更明白,我打开了百度。

我终于发现自己的无知,原来我们最大的小说网络平台是起点网站,在和网友的交谈中,网友们无不把起点视作最高目标。

我对妻子说:我也要上起点!我也要上起点,挑战自己或许是我的天性,让我把目标定在了起点,并把起点定作我人生的起点。

这当然需要更加努力。妻子对我说,你已经二十年不动笔了,而且你是学着写,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不过进起点的确很难,我在写作的同时,一次次发起对起点的冲击。我在起点手机网注册后,便提交了自己的小说,然后就是焦急的等待。

但是并不尽人所愿,起点迟迟不给我审核;而不给审核,就标明自己的努力只是一场空。为了编辑的审核,我想尽一切办法,只是在论坛上就八次要求审核!

但结果还是无望,我感到失望乃至绝望。我在问自己:你的人残疾了,难道你的心也残疾了?

炎热的夏天,我躲在屋里继续向起点进攻,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起点编辑,于是我就试着发出加友请求。结果令人兴奋,这位小老虎编辑很快就答应了!

于是通话,小老虎说:你先给我发过来一部分,我看看......很痛快。于是我给他发了二十章。过了几天,小老虎回话:我们可以和你签约。

我真高兴的发疯,喊妻子:我终于要成功了,我不是一个废人!妻子就说:镇定!你这是干什么?我就告诉她,起点已经同意和我签约了!

妻子以少有的兴奋为我祝贺,但旋即,妻子又说:我还是不希望你不要命,二者选其一,要你不要钱。

我点头答应,我要和你一起照金婚照,答应你的怎么能反悔?妻子的眼睛里是晶莹的泪珠,她说她最希望的就是这样,到了金婚的时候,就是架也要把你架去照相。

我才发现,妻子的头上竟然已经有了白发,她还差一点才四十岁呀!我真是觉得内疚,因为照顾这个家庭的主力应该是我!

说实话,这些年我忽视了妻子,甚至连一句温暖的话也没有对她说,我真是觉得内疚。妻子含着泪对我说:原来你对我不理不睬,我也不觉什么,但是你对我太好了,我反而有点受不了。

我做了什么呀?我只是拿她递给我的橙子分一瓣给她,妻子的心也太容易满足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又是酸酸的。

后来,小老虎编辑又看了我一些稿子,就又给我打电话:想买断我的小说! 几千块钱不多,但这是我的第一笔稿费,既然说我是一个新人,书就不太好卖,我也就答应了。

小老虎对我说:快写你的第二部吧,第二部肯定要多给钱。秋高气爽的时候,我又开始了第二部小说的创作。

发出去的第一部书 ,因为上面审核,名字只好改为《官场情仇之情深意浓》,出版了电纸书,另外中国移动《手机阅读》首发。

妻子在拿到稿费回家后,马上就给我买成了药;妻子说:身体最重要,你就是再有了钱,我首先还是给你买成药。

当然,久病成良医,妻子知道我应该吃什么喝什么补什么,从来不吝惜花钱,不管家里有多紧张。而她自己,总是连点菜也舍不得吃。

大病一场,把我变成一个残疾人,全家人艰难的生活,让我何其不幸!但是因为我有这样一个妻子,又有多少人能有我的幸运?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很幸运,虽然我是一个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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