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
辽阔山野间,一老一少驱数笼番鸭回家。母番鸭性非乖戾,行动迟缓,举止悠然宛若绅士,然胆小犹疑,而羽健能飞,所以坡上坡下、田埂沟壑,四散难聚,人无奈何。
我束手路亭,作壁上观。想鸭群虽不务正道、不遂人意、不解风情,可这番剧情虽紧张却颇合时宜:天色未晚,时间充裕,观众主角都不用着急。
兀自怡然自得,突然发现还有另一位观众——一只红脖子田鸭独自站在不远处,不紧不慢梳理羽毛,偶尔瞟眼一视,果真知音也,比我还悠闲。但心存疑问,区别于番鸭独立的个性,田鸭天性喜欢群居,这位仁兄独自在这游荡,其中或有蹊跷。
不久之后便从其主人那得知,原来昨天这位鸭兄误食了老鼠药,虚弱难行,以致落伍,只好可怜地在外过夜。经历日夜的饥寒和毒药的痛楚,还镇定如此,实在让小伤也晕眩的我汗颜。
田鸭通体白褐,身躯健硕,尾巴较短,脖子很长;如果说身体扁扁的母番鸭是胆小的“绅士”,母田鸭可谓是优雅的“淑女”。相比于鸡,更喜欢鸭子:一是因为鸡用泥土洗澡、而鸭用水,觉得鸭更干净些;二是鸭子扁扁的嘴,憨憨的模样,摇晃的步子,觉得可爱无比;三是据说捉了鸡不洗手会长恐怖的“鸡青青”,皮藓的一种,鸭子就不会。而各鸭子中,更喜欢田鸭。小时候养过一对模样一致的田鸭,每天上午去小溪游玩觅食,傍晚摇摇晃晃回家,十分喜欢。但同时我和爷爷却很担心,因为给了自由,却要面对农药带来的四伏的危机。果然有一天她们再没能回家。
还没上学前,天天跟着邻居阿哥放牛、放鸭;把牛赶到目的地后可以烤地瓜、垒稻草房,把鸭子赶下小溪后可以垒石头,堆沙堡,那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路亭
我所在的路亭,是附近唯一的路亭;前年一帮财大气粗的外地赌友找到这个绝妙的地方,补了泥瓦、换了长椅、牵来电线,将之修缮一新。每年大年初一各家的年轻人一起上山扫墓,过此路亭必敬香、放响炮;玩性起时将“高升炮”反向点燃射向泥田,溅起的泥跟路亭一样高。也不懂是谁,年年在壁上贴张红纸,上书一首打油诗:天荒荒地荒荒,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行人读一遍,夜眠一觉到天光。简单朴素,意味深长。
去隔壁村路上也有一个亭子,早已坍塌,没人光顾。小时候听说常有婴儿被遗弃、而乞丐晚上常寄宿在那边;大人喜欢恐吓小孩说,经过时需多加小心,免被捉走。可那时我梦见的是月色明朗的夜晚,三两乞丐拄着打狗棍聚在穿风的路亭,抱着孩子唱歌到天亮。
路亭的作用不可小觑,它不但是路人、是干农活的人们的重要休息去处,晴天遮阳,雨天避雨;同时也是人为的自然景观,疲惫时望见、让人心一暖。作为一个开放的暂留之地,可供陌生之人相聚相识,具备独特的象征意义。以前出门多靠步行,路亭随处可见,现在所剩无几了,惋惜不已。
墓地
闲坐亭中向四外望,是稀稀落落大大小小的墓地;镶嵌在山坡上,草蔓碑古,像一位位安详端坐的老人。劳作一生,死后融入这最熟悉的乡土,最是自然不过。所谓入土为安,人生前不管怎样颠沛流离,死后得葬在出生之地,经历的苦难换为记忆,上承恩德,下启福佑,祭奠才不伤感、才会是完整的闭环。
土葬之法,死后躯体入棺,棺木入土;待年岁过去、躯体化为尘,再破土开棺,捡束遗骨立碑复葬。据说心灵足够纯洁者,在晚上能见鬼火,那是冤屈的骨头泛化的荧光。
沿蜿蜒之路放眼望去,轻易可见最远处山峰,朦胧但不高耸,浓密但山体狭小,不会让人产生以为有神灵鬼怪居其中之揣想的冲动。但是,我的前辈,我的祖先,生长于斯,安息于此;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是他们注视的目光,是他们殷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