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记行

      南山,确切地说是位于高密东南角的一片近百平方公里的丘陵地带,这里沟壑纵横,苍苍茫茫,人烟稀少,相对闭塞,外界对此知之不多,似乎有点神秘感。当然这是旧话。

      大约二十年前,我曾两次走进南山,留下深刻印象,至今记忆犹新。

      一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秋日,前去拜访带头种植黄金梨的李丹伟、李丹远弟兄俩,总结他们的典型经验。此地还未进入南山腹地,道路尚可,我们是在一位镇干部引领下坐吉普车去的。

      颠簸的行进中,车子进山了。晨雾还没消尽,薄雾就像蒸汽一样在沟壑间缠绕着、变幻着、升腾着。突然,云开雾散,太阳洒下万道金光,南山揭去神秘面纱露出真面貌,只见重重叠叠的丘陵,似涌动着的万顷波涛,一望无际,岭上光秃秃的,植被很少,偶有几棵自然生长的杂树,像棍子一样斜插在上面,稀疏的叶子在风中摇摆着,很是荒凉。

      车子盘旋了好一阵子,一抹深绿色由远及近映入眼帘,在荒芜的背景下那么显眼,犹如挂在岭坡上的一块绿毯。镇干部兴奋地说,那就是丹伟、丹远弟兄俩的果园了!

      在果园边下车,饶有兴致仔细打量起来,果园约有五十多亩,梨树都已进入盛果期,枝繁叶茂,树冠如同一把把巨伞,橙黄色的梨子拳头般大小挂满枝头,有些树枝被压弯了,下面用木棍顶着,飒飒秋风中,梨子发出醉人的、浓浓的芳香,沁人肺腑。

      果园北头有几间屋子,院子里放着劳动工具和一些杂物,一只拴着的大狗昂着头,警觉而疑惑地望着我们的到来。陪同的镇干部高声喊道:“丹伟、丹远!”应声从果园走出两个人来,都在四十岁上下,身材健壮而匀称,头上落着碎叶,红润的脸上沁着细小的汗珠,洋溢着被快乐劳动和丰收喜悦所交织的神情。镇干部介绍后,弟兄俩快步趣前热诚地跟我们握手。我们敬佩地望着主人,感觉对方的手那样有力,一张口牙齿就像细瓷一样洁白,不愧是弟兄俩,相貌很是相似。

      主人在院里摆下茶桌,热情接待了我们。丹伟不声不响走进果园,眨眼功夫握着几个梨子出来,微笑着说:“梨子还没真熟,摘几个浮果,咱们先尝尝。”说着麻利地进屋洗了洗,用刀子去皮,递给我们。盛情难却,吃起来果然肉质细腻、又甜又脆,十分爽口。丹远说:“过些日子,口感还要好,现在正是上成色的时候。”借着梨子,我们聊了起来。

      “当初是怎么想起种植梨树的?”

      弟兄俩对视了一下,丹远眉毛一挑,诚恳地说:“也是被穷逼得。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守着这片山岭,不能光受穷,得寻找出路。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属胶河上游,水土好,喝茶你们就尝出来了,水甘甜甘甜地,这样的水土种出来的水果能不好吃?慎重起见,我们托熟人拿土壤去做了化验,果真如此,而最适宜的还是种植梨树。这下,我们就铁心了!”说到这里,嘴角漾出刚毅而憨厚的笑意。

      “你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走到今天肯定不容易。主要靠的是什么?”

      沉默片刻,丹伟喉结动了一下,中肯地说:“科技!每走一步,靠的都是科技。”见话停住了,丹远接下去说:“我们到书店买了好几本梨树种植方面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仔细研究、揣摩,几乎翻烂了。然后带着问题四处参观、拜师,不知出去多少趟。”说着低头陷入深思。

      弟兄俩不是很健谈,气氛有些拘谨,陪同的镇干部笑着提议:“你们领着,咱们边参观果园边交谈,好不好?他们是来采访的,你俩要敞开心扉,把遇到的困难,怎样解决的,实事求是全部说出来。报道出去,对别人是个启发,对你们是个宣传,好酒也怕巷子深,现在是市场经济,还怕出名?”主人用手搔着短发。我们热切望着他们,用鼓励的口吻轻声说:“你们说得很好,围绕创业过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越放松越好。”

      “好吧。”弟兄俩如释负重站起来,领着我们进入果园。不宽的路径几乎被两边伸过来的枝子蔽住了,需要不时侧着身子躲避着。置身果树之中,主人的身心仿佛被激活了,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滔滔不绝,说到紧要处,眉色飞舞,激情四射,感慨万端。交谈过程中,他们一会伸手摸摸树干,一会仰头瞅瞅正在成熟的梨子,一会又在一棵梨树前停下来插上一段有趣的故事,溺爱与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采访十分顺畅。

      趁着主人高兴,我们试着问:“今年这片果园能收入多少?”主人琢磨了一会,沉吟道:“十万左右没问题吧。”镇干部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眨着眼睛说:“这是个保守数字吧。山里人怕露富,人家又不问你借钱,怕什么?大胆说就是了。”主人郑重其事地说:“收成是一个方面,还要看市场价格,我们是按往年一般行情估算的。”镇干部拍着主人肩头,爽朗地说:“那也不止!”

      谈到市场,我们关切地问:“你们是怎样销售的?”主人道:“在青岛和潍坊有几个客户,但销量不大,大部分还要自己出去跑。”我们说:“信息很重要,有没有尝试网上销售?用电脑。”主人听到这里,站住了,像触动了敏感神经似的,眼睛闪着光急切地说:“外地有的种植户已经用上电脑啦,我们拿锄把子的手,一时还入不了门,听起来像说梦话似的,但是看明白了,这是早晚的事,秋后准备买台电脑,掇弄掇弄试试,要不就落伍了。”我们鼓励说:“你们能把果树种好,也一定能把电脑弄通。这将又是一场革命。”镇干部说:“镇里分来一个选调生,学的计算机,可以教你们!随叫随到。”主人像解决了大难题似的,脸上绽开笑容,兴奋地说:“那太好了!“

      走出果园,主人又兴致勃勃带我们参观了用来储存梨子的地窖。下到里面,凉森森的,空间不小。主人说:“这是我们探索出的储存梨子的好办法,存到明年春没问题。梨子不耐储存,先搞黄金梨也是这个原因。”我们笑着说:“等到网上销售了,就用不到这个了。”主人信心满满地说:“有师傅就不愁了!会很快实现的!”

      大家情绪都很高涨,主人一边踌躇满志谈着下步计划,一边带我们健步登上岭顶。

      瞭望着蓝天下形态各异、绵延无际的丘陵,我触景生情地想,眼前的两位拓荒者堪称飞翔在南山上空的两只雄鹰——坚韧不拔、讲求科学、勇往直前!从他们身上仿佛看到了南山的希望和未来!

      这次采访见报不久,其中一位主人担任了村支部书记。能人效应很快显现出来,在他有力带领和无私帮助下,全村搞起了梨树种植,并且由此拉开了倾全镇之力改造南山的帷幕。

      沉睡千年的南山苏醒了!

      令人振奋、开山炮似的讯息不断传来,这些讯息在三年后又一次进山中,得到了印证。这次进山,因是去南山深处、层岭皱褶里的一个小村庄,也让我们对南山的自然生态有了更多了解。

      前去的这个村庄叫姚家屯,只有二十四户,离胶州地界不远了。我们和镇干部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当时大概就这一条路径吧,时而推车爬坡,时而飞车下沟,翻山越岭,伴着不断地尖叫和欢笑声。

      正是午后时光,山空人寂,风和日丽。放眼望去,丘陵间的绿色明显多了起来,早一些种植的梨树已进入旺盛的生长期,新植的梨树也已缓过苗来,绽放新绿,一片片绿色就像一朵朵绿云漂浮在丘陵之中。有些岭坡上挖好了树坑,密密麻麻的,看上去蜂窝似的。山鸡、斑鸠悠然自得地飞动着,唱和着。南山开始焕发生机了!

      途中遇到两位农民在搭桥,这是我见到的最小的桥,长度只有一米左右,小的不过两尺,桥是搭在岭底的小溪上。此时已接近汛期。南山小溪众多,水流潺潺,穿来穿去的游鱼、小蝌蚪和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时见绿宝石一样或大或小的水潭,在一座拦水坝前,见到一个不小的水库,水面开阔,波光粼粼,丘陵倒映在下面,颤悠悠的,顿觉心境澄澈,给人一种小“天池”的感觉。

      “啊呀!”走在前面的同事突然锐叫一声,翻身下车,我们不知何故,赶紧刹住车子,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原来几只毛蟹爬到路上正伸长脖子贪婪地抢食牛粪,不管不顾、狼吞虎咽的,像是在分享大餐,甚是有趣,不约而同瞪大眼睛观察起来,但没有干扰它们。

      此行的目的是观摩党建。快到村子时,同行的镇里的同志告诉我们,前去的这个村子,由于户数少,地处偏僻,古时形成一个习俗,如有歹人入村,不论谁受到欺负,全村老少抄起锨镢二叉钩子齐上阵,即便平常不睦的,也不计前嫌一致对外。我想,这也许是边远村落的文化特质吧,人们为了生存而抱团。

      村支部书记已在村头等候。看上去书记约四十六、七岁,朴实而干练,略黑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寒暄过后,他径直把我们领到家中。

      院子拾掇的很利落,甬路旁种着夹竹桃,东窗下几株地瓜花正在盛开,紫红色的花朵沉甸甸的就像绣球,西墙上爬满了葫芦蔓,毛茸茸的大大小小的葫芦,或卧或挂,从阔大的叶子下面露出来。

      家人见到我们羞涩地微笑着。进得屋内,东间北墙上挂着毛主席像,像下有张老式三抽桌,党建资料就放在桌子抽屉里。我们慎重地从书记手中接过资料,放在炕上仔细翻看着,各种薄册很齐全,记录十分正规,一丝不苟。

      吃着家人送上来的花生,我们和书记无拘无束攀谈起来,从发展党员和组织建设,聊到了发展产业化。一谈到产业化,他顿时来了精神,思维一下子活跃起来,如数家珍地说:“南山特产很多,土豆、芋头、地瓜、大姜,村民都有种植传统,也很有名气,可以说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他喝下一口水,抹了下嘴,越说越来劲:“以前是零星种植,现在打算不种或少种粮食作物,多种这些经济作物,把能开发的荒岭都利用起来,有了钱还怕没粮食吃?还要更新品种,加强技术指导,由村里出面联系销路,逐渐形成规模,这样发展的步伐就加快了!”“思路正确!”我们肯定地说。“现在街上看不到闲人了,都在各忙各的。以前麦秋之间,街上不是打扑克就是下棋的,一帮一簇,现在谁还顾得?古语说得好,没有和钱种下仇的啊。”书记说到这里咯咯笑了起来。看来他琢磨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现代农业的新理念已经根植于心中,我们听了很是振奋,喝了几口水,就告辞了。

      走在幽静的街道上,觉得两旁的树似乎特别绿,鸟儿的叫声特别清脆,与村后流泉的淙淙声糅合在一起,如天籁之音。一阵微风拂过,带着明显的凉爽与湿润。虽是丽日,光线却那么柔和,雨后乍晴似的。望着前方层峦叠嶂的峻岭,此情此景实在是太美妙了。

      回到镇机关,已是薄暮时分,有些倦意。镇里的同志执意留我们吃晚饭,说话间很快上来了两盘青菜,一盘煎小鱼,一盘炸虾子。主人笑吟吟不无得意地说:“鱼、虾都是南山出产的,纯粹的绿色食品,尝尝吧,在别处吃不到。青菜也是伙房自己种的。”他是南山人,我们是老相识了。鱼约有一拃长,身子滚圆,蒜瓣子肉,中间一根细刺,很是鲜美,虾子像活的一样,只是颜色变成了橘红,油汪汪的,就着香喷喷的贴饼子吃起来很是对味。餐间,我的思绪不由的又飞回了南山,想起了一路见闻。

      时光飞逝,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南山时常在我心头萦绕。今年初夏,随老干部外出参观,从王吴水库去孟家沟水库经过南山,极目远眺,到处都是黑压压、雾沉沉的梨树,无边无际,郁郁葱葱,就像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

      这里的人们生活很富足了吧?村庄也大变样了吧?听说我们去过的那个小村庄姚家屯,联合周围几个村庄建立了姚家屯专业生产合作社,发展十分迅速,有好几种产品成为驰名商标,在山东半岛乃至全国都有些名气,颇有些买卖兴隆通四海之势,这真是石破天惊之举。明年南山梨花节一定要去看看!

     

                  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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