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夜读宋词，每每读到里面凄婉哀怨的爱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难以释怀。

提及真爱永恒，我们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宋代大文学家苏轼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写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表现了绵绵不尽的哀伤和思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字字啼血，上阙写词人对亡妻的深沉的思念，写实；下阙记述梦境，抒写了词人对亡妻执着不舍的深情，写虚。上阙记实，下阙记梦，虚实结合，衬托出对亡妻的思念，加深全词的悲伤基调。

宋代词人贺铸为悼念亡妻赵氏而作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也同样打动人心，让我们先了解这首词的内容。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全词写得很沉痛，十分感人，是唐宋之后悼亡诗歌中不可多得的名篇。当时贺铸不久因事要离开夫妇共居的苏州，痛感物是人非，满腹辛酸无处倾诉，只能发出“同来何事不同归”的哀叹。聆听着南窗的夜雨，遥想当年妻子在深夜里为自己补衣的情形，作者沉痛地表现出了对亡妻患难与共、相濡以沫之情的深切怀念。

以上两首耳熟能详的宋词只是铺垫，今天我们交谈的重点是夫妻之间的唱和之作，从而进一步了解他们凄美真挚的爱情故事。

人所皆知，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志士。虽年迈体衰，仍老骥伏枥，时刻想着报效国家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弥留之际，还期带收复中原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大侠风范，也有肝肠欲断之时。他和前妻唐婉的真情至今为世人传颂。提及他和唐婉的真爱，不由想起他俩的唱和之作《衩头凤》，成为经典，代代流传。

          《钗头凤·红酥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词的大意为：你红润酥腻的手里，捧着盛上黄縢酒的杯子。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你却早已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春风多么可恶，欢情被吹得那样稀薄。满杯酒像是一杯忧愁的情绪，离别几年来的生活十分萧索。遥想当初，只能感叹：错，错，错！

美丽的春景依然如旧，只是人却白白相思地消瘦。泪水洗尽脸上的胭脂红，又把薄绸的手帕全都湿透。满春的桃花凋落在寂静空旷的池塘楼阁上。永远相爱的誓言还在，可是锦文书信再也难以交付。遥想当初，只能感叹：莫，莫，莫！

        《钗头凤·世情薄》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释义：世事炎凉，黄昏中下着雨，打落片片桃花，这凄凉的情景中人的心也不禁忧伤。晨风吹干了昨晚的泪痕，当我想把心事写下来的时候，却不能够办到，只能倚着斜栏，心底里向着远方的你呼唤；和自己低声轻轻的说话，希望你也能够听到。难、难、难。

今时不同往日，咫尺天涯，我身染重病，就像秋千索。夜风刺骨，彻体生寒，听着远方的角声，心中再生一层寒意，夜尽了，我也很快就像这夜一样了吧? 怕人询问，我忍住泪水，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瞒、瞒、瞒。

这两曲词作的由来是：陆游与唐婉喜结良缘，后被逼分离。唐后来改嫁同郡宗人赵士程，在一次春游之中，恰巧与陆游相遇于沈园。唐征得赵同意后，派人给陆送去了酒肴。陆游怅恨不已，写了著名的《钗头凤》致意。唐婉则以同题词相答。据说在此后不久，唐婉就在抑郁悲伤中离开人世。陆游倒是长寿，85岁的寿命在古代很是罕见，却也需要用相当长的时间去忘记去祭奠这份爱情。

尤其是在他75岁的时候，他重游沈园。想起自己的爱情悲剧，想起之前两人在此地的邂逅，想起两人的情投意合，想起唐婉已经去世40多年，内心极为感慨，又写下了下面这首诗：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是一首组诗，包括以上两首。这首组诗是陆游的触景生情之作，中心意思还是是为了祭奠曾经的那份爱情。

《沈园二首·其一》主要描写的是诗人回忆之前两人离婚后沈园相逢的场景，今昔对比之下，诗人的情感多了几分悲凉。开篇“城上斜阳画角哀”，说明是黄昏，赋予了诗歌以悲凉的氛围，斜阳惨淡，更有“画角哀”增添几分愁绪。诗人看着现在的沈园，也在感慨今非昔比，“沈园非复旧池台”，沈园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但是诗人却还是竭力希望能找到原来的影子，所以看到了“伤心桥下春波绿”，想起当年唐婉的音容笑貌，就如同“惊鸿照影来”。40年之久，诗人的心中一直有她的影子，如此至情至爱，当真是不多见！

《沈园二首·其二》用于表达作者自身对于爱情的忠贞不渝。开篇就写出唐婉离世40年，“梦断香消四十年”，时间之久，甚至于“沈园柳老不吹绵”，在这里，“柳老”也像是诗人自己的象征，年迈无所作为，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回想以往，尤其是那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

最后，陆游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诗人自己愿意化作一抔泥土，守护着曾经的爱人。虽然今日的自己已经年迈，虽然自己也会终归黄土，但是自己对于唐婉的爱情，那份情意却悠悠不绝。所以今日来到沈园，面对昔日的爱情，依然泪流满面。

我们读陆游的诗词，很少看到如此情感细腻的作品。我们见识到了这个热血男儿一心报国的志向，却也在这里感受到了他对于爱情的执着。恐怕这两方面相互交融，才呈现出一个立体化的陆游形象，也才真正符合梁启超所言的“亘古男儿一放翁”。

也许是天意，或许是巧合，陆游弟子戴复古的爱情故事更令人肝肠寸断，让人唏嘘不已，叫人扼腕叹息。

戴复古在家乡娶妻后，便撇下一家老小，踏上了外出游历的行程。一日，他流浪到江西武宁境内，饥寒交迫时遇到当地一位富绅，富绅收留了他，因欣赏其才气，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于他。这位大小姐也为复古的才华而倾心，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三年后，戴复古或许是一时的良心发现，提出要返回黄岩家中省亲，妻子坚持要求一同前往。复古无奈，说出了家中已有妻室的实情。富绅震怒之下，要将其绑赴官府治其死罪。戴妻苦苦哀求父亲放掉复古，并将家中财产赠与夫君。戴复古离开武宁的当天晚上，戴妻写下了这篇光照中国文学史及爱情史的词作《祝英台近》，然后投湖自尽。这场悲局，戴复古万万也没想到，十年之后方知。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这件事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四曾这样记载"戴石屏先生复古未遇时，流寓江右武宁，有富翁爱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归计，妻问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释。尽以奁具赠夫，仍饯以词云。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谓贤烈也矣!"

上天仿佛故意捉弄戴复古，等他匆匆回至家后，却发现原配夫人已经病亡，而两名年幼的儿子寄养在亲戚家里。他曾在诗中写道“明知弄巧翻成拙，除却谋归总是虚。”结果竹篮打水两头落空，当真是”求名求利两茫茫，千里归来赋悼亡”。十年之后，戴复古功成名就，重新回到了故地江右武宁，才知妻子在他离开的当晚已去世，迎接他的只有亡妻的坟墓。满怀对亡妻的怀念与歉疚，他在妻子的坟前写下了这首痛彻心扉感人肺腑的《木兰花慢》。

莺啼啼不尽，任燕语，语难通。这一点闲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记得同题粉壁，而今壁破无踪。  兰皋新涨绿溶溶。流恨落花红。念着破春衫，当时送别，灯下裁缝。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落日楚天无际，凭栏目送飞鸿。

这首词写春日重访旧地、追怀情人的哀伤情怀。莺啼燕语，难通情思．起笔哀艳。承以“闲愁”，接续紧凑。“重来”两句，点明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记得”追忆十年前往事。下语精美。“念”字提领，追怀十年前分别情事，“灯下裁缝”写出伊人的缠绵深情。“相思”以下，思绪回到眼前，追悔无奈。末以伫望远天凝视飞鸿收结，思绪浩缈，哀感绵绵无尽。

戴复古是陆游的弟子，但戴复古的亡妻却不是唐婉，她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那曾经的美好，那份自认为纯洁无暇的爱情。就像邓小军先生所言：“她对于爱情生死不渝的态度，显然不仅是由于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更重要的是基于自己真挚的爱情本身。在她的心灵中，爱情之可一不可再，不仅是于理不可，更主要的是于情不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是为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