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某个晚上我在写作业的时候听见影影绰绰电视的声音,立刻被吸引住了。仅凭着声音我无法掌握全部剧情,但是旁白舒缓轻柔,像是在讲一个极好的故事,配乐悠然,还时不时地听见脆生生的声音“爷爷”。故事的结尾竟然很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听到这一句,小小的我竟然大为震惊,于是深深地把这句话印在了脑海里。
几年之后,在课本上学到了《边城》节选,看了很多遍,非常喜爱。好友送我一本,好像她高中老师还带着同学看过《边城》电影,她描述过一幕翠翠躺在河边的情景,当时在同学中引起不少骚动。我猜测,当时我所听到的应当就是《边城》的电影版。
边城的故事非常简单,没有复杂的人物和情节,没有悬念。文字就如同电影的旁白一样,就像是老者在缓缓讲述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一点也不扣人心弦,却能让人安静地读下去,忘却手机、网络的纷纷扰扰。
翠翠是个“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一双眸子清明如水晶”,看书的时候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看了电影才发现正是电影中那个女孩子。她美丽健康,活泼天真,眼睛亮晶晶。难怪天保大老和傩送二老都对他一见倾心。她并非是空有美貌,她也乖巧能干,从小帮着爷爷料理家务,撑渡船。她吹得一手好芦管,亦聪明通人情。端午节爷爷去镇上请人喝酒,被顺顺拿走了酒葫芦颇为不解,回家跟翠翠一说,翠翠就明白了是爷爷请客喝酒不是地方,顺顺好意拿走了酒葫芦定会派人来送。果不其然。
全书中傩送二老与翠翠总共没有见过几次,没说过几句话。大多时候是翠翠少女情怀反复思量,你却不能怀疑他们的爱情。
初见时小小的误会:“是谁?”
“是翠翠!”
“翠翠又是谁?”
“是碧溪阻撑渡船的孙女。”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等我爷爷。我等他来好回家去。”
“等他来他可不会来,你爷爷一定到城里军营里喝了酒,醉倒后被人抬回去了!”
“他不会。他答应来,他就一定回来的。”
“这里等也不成。到我家里去,到那边点了灯的楼上去,等爷爷来找你好不好?”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怎么,你骂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这儿,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鱼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
再见时似曾相识,颇有好感。
“翠翠,吃了饭,同你爷爷去看划船吧?”
“爷爷说不去,去了无人守这个船!”
“你呢?”
“爷爷不去我也不去。”
“你也守船吗?”
“我陪我爷爷。”
“我要一个人来替你们守渡船,好不好?”
“翠翠,难为你!……我回去就要来替你们,你们快吃饭,一同到我家里去看船,今天人多咧,热闹咧!”
第三次在吊脚楼的梁柱间,翠翠刚听了旁人关于“二老不要碾坊要渡船”的话,心里慌乱,迎面碰到赢了比赛后落水的二老,那时,因此只有二老的发问,却无翠翠的回应。
“翠翠,你来了?爷爷也来了吗?”
“怎不到我家楼上去看呢?我已要人替你弄了个好位子。”
大老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二老则外表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在车路和马路之间,大老选择车路,二老选择马路,站在悬崖上为翠翠唱了一夜的歌。大老喜欢翠翠,却又担心“翠翠太娇了,我担心她只宜于听点茶洞人的歌声,不能做茶峒女子做媳妇的一切正经事”。大老不懂翠翠的能干与诗意,而二老能懂得,所以二老更适合翠翠。
只可惜造化弄人,大老失意外出,却不幸遇难。二老内心也背负着愧疚。即便是面对着对哥哥的愧疚,碾坊的诱惑还有父母的压力,二老依然还是坚持着“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 最后一次,与翠翠远远一面,却又是误会。二老要过渡,翠翠远远看到二老,因羞涩或是别的复杂的情愫转头向山林里跑掉了。于是,二老误会了她的意思,更加心灰意冷。他远走他乡,留给大家无限惆怅。
年少时读《边城》,颇为遗憾,明明是这么美的景,这么美的人,这么美的故事,没有一个坏人,为什么偏偏是个悲剧?边城,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却因每个人的善却造成了边城的悲剧。无法不为翠翠与二老的爱情惋惜,每每看到或者想到结尾,心里就很纠结,多么希望傩送二老明天就能回来。
再读时,却更懂得老船夫与翠翠的祖孙情深。爷爷与翠翠相依为命,二人过着贫苦却快乐的生活。老船夫把小女孩照顾得很好,用他的方式精心呵护着。爷爷因经历过失去女儿的痛苦,对于外孙女儿的终身大事格外放在心上,过于谨慎犹豫。大老和二老都觉得他说话不利索干脆,不讨喜。为了能为小雏儿寻得一个可靠的窝,他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法子。偏偏阴差阳错,二老一家因大老的事故归咎于老船夫,老船夫内心也饱受愧疚、焦虑的煎熬。得知翠翠和二老的婚事无望时,老船夫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在临走的前一晚,他坐在门限上打草鞋,一双又一双,似乎这是他能为翠翠最后能做的事。如今再看才能更深刻体会到老人的良苦用心。在去世的那一晚,雷电交加,他心中牵挂这翠翠的终身大事,走得该是何等牵肠挂肚!
翠翠,在爷爷走后却似一夜长大了般,坚强地撑起渡船。幸而有老马兵照料,翠翠明白了许多祖父在世时所不提到的事情。她哭了一个晚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何时再回到茶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