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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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敞着怀,趿拉着鞋,坐在院子里 ,他不时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使劲抽着,抽完了再点一支,一支又一支,有时他也会把两支烟接在一起当作一支烟抽。抽够了他就把两胳膊肘放在腿上,手托着腮发起了呆。他这个样子已经足足有一个时辰了,在外人看来不是得了相思病,就是走火入魔了。

他偶尔也会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忽明忽暗的夜空,此时他的外表虽然看起来犹如平静的湖水,其实他的内心却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他眼前不断浮现出昨天赶小麦会时看见郭横的样子,一米八几的个子,吃得浑身乱晃,高高的脑门上,没长多少头发,却朝后梳得倍亮,也偶有几根不听话的像几个调皮孩子伸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手脚,随着他的脚步在头顶来回晃动。

他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穿着一件对襟汗衫,汗衫上的盘子扣早被他称得不知所向。他不修不补,就那么敞着怀,露着大肚皮,滴溜溜转着圈走在赶会的路上。他不时还会说:“看谁敢打咱的芝麻叶。”他的声音时小时大,人少时小声说,人多时大声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他手里还拉着他的老婆小翠,其实小翠并不是他真正的老婆,是他刚刚抢来的。小翠本是东村王家沟王二蛋的媳妇,规矩本分,有几分姿色,不多出门,不与人多说话,即使出门也总是低着个头,轻轻迈着小步,生怕踩死了蚂蚁一般。只因上次赶会时,郭横遇上了她,他一见就相中了她,他撵着她看,直看得小翠红着脸跑着钻进了人群 ,他还紧追不放,又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后来惹恼了赶会的人,大家合起伙指着他骂,他这才不得不情愿地离开了。

回家后,他日也想,夜也念,吃饭时是小翠,梦里是小翠,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觉得小翠在眼前晃。他神魂颠倒,像喝醉了酒,坐也不成,站也不成,疯了般四处打听。原来小翠有一双儿女,不但家里穷,而且还有个不务正业整天不在家的丈夫,更关键的是她还有个财迷心窍的婆婆,见了钱她六亲不认。不过让他犯难的是小翠是个烈女子,在她的心里一女誓死不侍二夫,王二蛋再不好都是她的丈夫,她决不会背着他干龌龊的事。

郭横的爹是地主,在过去没少干缺德事,打个人欺负个妇女是他的专长。郭横从小就不学好,把他爹那一套专长活生生全盘接了过来。只是新社会了,他不敢太嚣张,其实他一点都没变,甚至骨子里比他爹更坏,他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他是个急性子,他是不会等的,等不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就是强拿强占。很快他就开始行动了,郭横知道小翠家比较穷,除了逢年过节见见荤腥,平时是难得吃上一次肉的,于是郭横就提着大块的猪肉、鸡肉往小翠家里送,先糖衣炮弹,俘虏小翠的心。

开始小翠不知道他的用意,羞答答接受,还心存感激。这事喜坏了她婆婆,又是让小翠给他搬凳子,又是让她给他倒茶,她还故意说她有事要出门,让小翠陪着郭横。郭横一见机会来了,上去就摸小翠的手,小翠一边跑,一边躲闪,没想到的是整年在外疯跑的二蛋却突然回了家。

二蛋看得清清楚楚,气得他抓起一把铁锹就往郭横头上劈,可郭横后脑勺像长了眼,轻轻一歪头就躲过了,然后伸出两个指头一夹就把铁锹夹住了。二蛋使出浑身力气,拽了几下,铁锹纹丝不动。郭横看罢哈哈大笑,然后往前一推,二蛋就跌了个仰巴叉。还没等他缓过来,郭横一脚又踏在了他心窝上,他使劲来回转动着,血从二蛋嘴里涌了出来,“你这个穷鬼,我让你给我做对,我非踩死你不可。”说着两脚不停来回搓着。

二蛋带着哭腔求饶道:“大爷,放了我吧!。”郭横却面不改色,两眼恶狠狠瞪着他。他又去求小翠,却见她在墙角捂着眼浑身筛糠。一双儿女也和她紧紧挤在了一起,并拼着命往她腋窝下钻。

打够了二蛋,他又从小翠怀里抓过她的一双儿女,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像老鹰叼住了小鸡。孩子早吓傻了,哭也不哭,动也不动,只是任由他摆布。他朝上轻轻一提,他们的脚立刻离了地,像秋千在他手中荡来荡去。

“乖乖的,不然我就掐死他们。”说着他望着小翠。

“放下他们,他们太小了。”

“放下,除非你跟我走。”说着他两臂的肉聚起了大疙瘩。

“妈妈,妈妈,快救救我们。”

“快放下他们,要杀要剐一切由你。”

“美人,我哪舍得杀你,只要你乖乖跟着我走,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说完两眼盯着小翠。

“好,我跟你走。”小翠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两个孩子。

“小翠,小翠……”

“妈妈,妈妈……”

二蛋爬着喊着追到了大门外,却又被郭横狠狠朝腰上踩了一脚,血瞬时又从他嘴里鼻孔里喷了出来,“小翠,小……翠……”二蛋带着血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一双儿女涌了上来,使劲摇着二蛋的手,“爸爸,我们要妈妈。”

两天后,二蛋发高烧死了,只剩下两个可怜的孩子和一个孤老婆子。

这个郭横真该死,我要打他的芝麻叶。想到这小山腾地站了起来,蹿到了东屋,东屋有一大垛柴草,麦秆、花生秧等。他迫不急待地扒了起来,一会儿,露出了一个两尺来长的胶袋子,上面压着一块大石头,他急忙搬掉石头,又慌忙扒了几下,从柴草里拿出了那个长行物件,去掉胶袋,又解开了上面缠绕着的密密麻麻的布条,一股寒光射了出来,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只见那刀长约二尺,少也少不过一寸,后面有一个圆形的孔,孔上穿着几个红缨子,耍起来刀身伴着红缨子如天空中行走的蛟龙,慢吞吞,急匆匆,看样子既能吞了山河,又能吃了日月。

这把刀听他奶奶说是他舅爷留下的,当年他舅爷曾拿这把刀杀过无数地痞与土匪,也曾拿这把刀救过他的大伯父。遗憾的是他舅爷无儿无女,自然把宝刀留给了他奶奶,他奶奶又留了他父亲,经过几代口口相传,给这把刀增添了几分神奇色彩,说这把刀有嗜血的爱好,见恶人会自动游走,有瞬见封喉的威力,传得神乎其神,外人很想一观,看看究竟是真是假,可他们家世代否认。轮到了小山这代,当外人向小山问起关于那把宝刀的情况时,他则更绝,谁问他向谁发火,轻者扭头走人,重者站定大骂,自然没人敢问,自找麻烦。

小山自幼爱拳脚,爱棍棒,闲时打几下拳,练几趟棍棒,他当然也爱刀,他也很想整天把宝刀拿在手里,但他始终克制着,怕惹出事端。有时他实在憋得慌,就到柴房走走,朝放刀的地方望望,说几句梦话,然后作个揖离开。

今晚他不但先说了梦话,还扒出了刀,发誓要杀掉郭横,为民除害,保一方太平。他扒出刀,塞入腰间,拽了拽衣服,把柴草恢复原状,转身离开了柴房。他刚踏出柴房,就被一双手拉住了后衣襟,他一转脸,他老婆阿云,阿云二目圆瞪,“这深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干啥去?”

小山略微皱了一下眉,“这天太热了,我闷得出不来气,想到外面透透气。”

“你胡说,到外面透气还用带上刀。我已经偷偷看了很久,你就实话实说吧!”

“那我就说了,你可不要被吓到。”

“说吧!我还没那么胆小。”

“今晚我要去杀郭横,让他再不能祸害乡邻。”

“什么?杀郭横?”说着阿云后退了几步。

“我不让你知道吧!你偏想知道,怎么样吓住了吧!”说完扭过头,往外就走。

阿云一下就抱住了他的腰,“我不让你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大家子可怎么活。要不你带上我,也好有个照应,万一死了也能死在一块。”

“带上你?你们女人除了生孩子洗衣做饭还能干啥?”

“你胡说,我们女人能干的事多着呢!能扛枪能放炮。”

“你就胡咧咧吧!快松手,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着他扯掉了阿云搂着后腰的手。

小山出了家门,眼前一片黑暗,让他分不清东西,更找不到通向郭横家的路。他停了步子,收了收上身,仿佛老婆的叮咛还在耳边响起。他望了望,依然不见一丝光。

农村的后半夜,一切都沉沉入睡了,很静,很黑。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像狼的狗叫声,给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恐惧。

小山本是胆大之人,此时也不免有些发怵。他裹了裹上衣,手摸了摸宝刀,硬硬的宝刀还在,他又胆大起来。不过他额头上还是微微浸出了汗,他抬手擦了擦,一缩身继续向前奔去。

忽然他感觉眼前出现了一丝光,正是从郭横家冒出,他借着光朝前奔去。到了郭横家门前,他看到了一个高高的门楼,门楼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匾,匾上刻着四个金光大字“书香世家”,他朝匾狠狠吐了几口唾沫,“还书香世家呢!狗屁,欺人世家才正对呢!”

他弯着腰,从门缝往里看了看,院子里一团漆黑,他学着猫一边抓门,一边叫了几声。几声过后,他又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听,院子里包括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他这才放了心。他从腰间拔出刀,从门缝插了进去,拨起了门闩,一点又一点,门闩很快开了,他高兴极了。

他把刀重新插入腰间,推了推门,门如焊死了一般,连动都没动。他后退了几步,拼命朝门上撞去,门还是没动,难道有鬼了不成,他头上冒出了汗。他擦了擦汗,摸了摸刀,上前跨了几步,隔着门缝看了起来,看到了一个和两扇门一样大小的碾盘,刚好把门顶了个结结实实。他后退了几步,倒吸了几口凉气,这可如何是好。

他在郭横家院墙外踅摸着,他看着一丈开外的院墙一筹莫展,想找棵小树吧又没有。正当他焦急万分时,他感觉有人拉他的衣服,他一回头,是他老婆,“给这个。”说着递给了他一把绳。他接过绳,仔细端详着,是一根如母指般粗细的绳,绳的一端系着三个挠勾一样的铁抓。他嘿嘿一笑,把绳子的一端缠在手中,又把另一端抛到了院内,他顺势把身子一缩蹬着墙就上了墙头,然后一缩身,就跳到了院子里。

他刚落下身,一对恶犬就来了。那对恶犬身如小牛犊般,张着大嘴,铜铃般的眼里闪着凶光。小山退了几步,靠紧墙站稳,拔出宝刀左右一挥,两只恶犬瞬时就死了。他刚想把刀插入肋下,突然院子里的灯亮了,接着传来了说话声,“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来送死。”

话音刚落,郭横已经站在小山跟前,拳头紧接着也来了,像一阵疾风。小山抬拳去迎,直震得他后退了七八步,再看郭横原地没动。小山不敢恋站,就去腰间拔刀,结果郭横的飞脚来了,正中他的手腕,这一脚踢得小山两眼直冒金光,刀也震得出了手。小山忍住疼痛,纵身一跳就要夺刀,只见那刀却如黑色的蛟龙飞一般奔向郭横,郭横啊了一声,来不及躲闪,脑袋就搬了家。

宝刀杀了郭横,转了个圈又稳稳飞回小山面前。他一纵身,收了刀,把刀插入腰间,接着拽了拽上衣,定了定神,扭转身直奔院墙。他手一扬,把勾子勾在墙头,一纵身就上了墙头,又向下一跳就落在了院墙外。

他还未站稳,他老婆就过来了,“怎么样?得了没得?”

“得什么?杀了。”

“杀了?”

“杀了。”

接着小山拉起阿云的手就跑。

第二天,天还未亮,小山就被嚷嚷声吵醒了。他看阿云还死猪般睡在身旁,他推了推,她醒了。他指了指外面,阿云起身出去了,很快又回来了。

“都说昨夜出怪事了,不但郭横死了,还不见了脑袋,连小翠也不见了,并且他们家的门分毫未动,碾盘还牢牢地顶着,真是见鬼了”说完阿云掩住嘴直笑。

小山也跟着笑,接着摁倒阿云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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