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走了。一代人的青春落幕。回想起自己的青春,是从遇见琼瑶开始的。
刚刚步入初中时,我还是个懵懂单纯未开智的小女孩。学校就在家门口,老师是我爸爸的老师。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对迷迷糊糊的我总是有一些过分的包容和偏爱。于是,经常早晨睡失觉的我,会被一群同学在家门口大喊着名字,因为我负责保管教室门的钥匙。而我会在慌乱失措中起床,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揉着双眼跑向学校。迟到了也不会觉得尴尬。会在上课时,听着课听着课,跑题了,跪到了凳子上,一会儿就钻到了桌兜里。那时的我很小,而桌兜很大。会拿着一根圆珠笔笔芯,拔掉它的头,用嘴在一端吹气,吹在作业本上,画各种地图,沉醉到忘乎所以。直到老师吆喝我的名字,我才恍然惊觉,彼时,我的手上,嘴上,作业本上全是红色笔芯的印迹。老师看着花脸的我竟“无语凝噎”。为此,被老师罚站,也不知道难堪。
读初二时到了乡中,小小的我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也结束上树下河疯野的自由生活。陌生的环境和人群,让我感觉到不安和孤独,对周围的人带着小小的戒备。就是在这样的孤独中,我遇见了琼瑶小说。她开启了我的青春时代。优美的文笔,诗意的描写,脱离尘俗的爱情,让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窗外》《一帘幽梦》《青青河畔草》《梅花烙》《水云间》《在水一方》《几度夕阳红》《临江仙》……两年的时光, 我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老师严厉审视的目光,白天上课的时候,藏在桌兜里读;晚上寝室的同学们早已进入梦乡,我在昏黄的灯光下躲在被窝里熬夜读。就这样废寝忘食地读完了当时她和金庸的全部作品,一个写纯白的“情”,一个写江湖的“义”。年少的时候读这样的作品,深深地影响了我的性格和人生。
她的小说常常和诗词结合,因为读她的小说,我第一次走进诗词,爱上诗词。“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故事往往是这样开始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佳人常常是这样出场的。独特的语言风格,融合了古典诗词的韵味与现代文学的灵动,创造出一种清新婉约、诗意盎然的文学语境。“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将那种幽秘、惆怅且无尽缠绵的情感具象化;“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读书时仿若身临其境,和主人公早已灵魂合体,内心波澜起伏,百转千回;“我躲在春天的花丛里,看你笑靥如花;我躲在秋天的落叶里,看你翩翩起舞;我躲在冬天的雪地里,看你踏雪而来”,她的这种细腻入微的情感表达,在潜移默化中提升了我对情感世界的感知能力与表达技巧。深受其启发,我在写作文时开始注重语言的雕琢与美感的营造,追求干净、优美、精致、富有感染力。我的作文开始被老师当作范文讲评,自此,我爱上了文学。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琼瑶笔下的爱情,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将爱情的忠贞不渝推向极致。“爱情,就是找一个能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人。”这种对爱情纯粹性与坚定性的极致表达,深深影响了一代人对爱情的憧憬与追求。它让人们相信,世间存在一种超越生死、跨越时空的深厚情谊,成为无数人心中爱情的理想标杆,激励着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勇敢探寻与坚守真爱。她的作品在那个相对保守的时代,像一股清流,没有物欲,没有情欲,大胆地宣扬爱情自由、人性解放等观念,促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传统的婚姻家庭观念与爱情伦理道德。琼瑶影响了一代人的爱情观,成就了一个追求爱情不重物质的时代。
纯粹的爱情,为爱死去活来,不顾一切,但并非可以为爱放弃一切,失去自我。琼瑶笔下的女子都极有个性,感性而又坚韧。紫薇,婉君,依萍,温柔却坚定,脆弱却勇敢,贫穷却自尊自爱,无论在何样的境遇下都活出了都属于自己的光芒。对于女性而言,作品中那些勇敢追求爱情、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及相关台词,为女性意识的觉醒与自我价值的追寻注入了强大动力。后来又读到《简爱》,“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时,我们是平等的”,这样的作品成就了无数个像我一样勇敢、独立又骄傲的女孩。
高一时,每晚宿舍10:30熄灯,但青春里涌动的活力和情绪怎肯轻易作罢。于是,我们宿舍每晚的必修课,便是我为她们讲琼瑶小说。宿舍剩下的七个小伙伴竟然都没有读过,而我那时几乎有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不仅情节能讲得绘声绘色,甚至连人物的服饰、表情、语言,都能复述的一字不差,再加上我个人的独特感悟和理解,效果绝佳。于是,每晚宿舍同伴们会很迅速地洗漱上床,然后催促我赶紧开讲。熄灯后,黑暗的斗室里,伴着窗外的隐隐的月光,我幽幽的声音响起,其他人则屏气凝神,侧耳静听。“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求白残灯灭!”琼瑶小说多是情深不寿、爱而不得的悲剧,我每次讲罢,总惹得一群小女生长吁短叹,涕泪涟涟。
毕业后,随着影视行业的急速发展,琼瑶的许多作品走上荧屏。一曲“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带着《还珠格格》火遍了大江南北,紫薇、尔康的爱情令无数人艳羡。“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为何匆匆”的旋律响遍大街小巷。不畏强权、不惧世俗、勇敢追求自己爱情与梦想的陆依萍,温柔多情、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何书桓,两人之间的爱情,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与考验,却始终坚如磐石,让无数人为之动容。一批琼瑶明星火速蹿红,情到深处、呼天怆地的御用男主马景涛,梨花带泪、惊为天人的女主林青霞,眼泪皇后、悲情女王刘雪华,倔强硬气、清冷优雅的归亚蕾等等。
然而,琼瑶笔下的爱情却离我们渐行渐远。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90、00后的爱情变得清醒而现实,房子、车子、票子似乎成了无法绕开的话题。快速的生活节奏,就业的压力,现实的逼仄,生活的重压之下,哪里还有心情看星星看月亮,谈文艺哲学?爱情成了奢侈品。在当下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琼瑶纯粹的爱情让人无限向往却已遥不可及,甚至还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出现了“恋爱脑”这样明显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男:对,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女: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男: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女: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这样的台词以其过于矫饰被恶嘲,自己读罢也遍体恶寒。再回头,看许多琼瑶作品的情节和台词,竟会羞愧地生出对自我的质疑,当时怎么会痴迷?
不是琼瑶落后于时代,而是我们再也不复当初的纯粹和美好。
而今,她已翩然归去,以她自己喜欢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告别:“当雪花开始纷纷飘落,我心里轻轻唱着歌,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生命里的雪季没错过。这趟旅行走来辛苦颠簸,且喜也有各种精彩唱和。经过了山路的崎岖不平,挨过了水路的骇浪风波,留下了……留下了……我那些句句字字的著作,是我今生为爱燃烧的热火。谁在雪地插了鲜花一朵,阳光映着玫瑰如此鲜话,正像我心中的雪与火。无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那个我……那个我……始终追寻着日出与日落,相信人间有爱,初心如昨。”
她走了,带走了那个属于她的时代,那个时代的青春和爱情,我们最美的青春和爱情。但她留下了文字,留下了故事,留下了故事里爱情最纯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