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淡绿色的上午，也许是淡紫色的，我不确定。
吃过早饭，老K已备好渔具站在门口等我了。这是我第一次要随他去江边，一时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我本来穿了一条长裙，后来想到森林里会有蚊子，又去换了裤装；怕被晒黑，又在短袖衣外面添了一件长袖外套；我对钓鱼是一窍不通的，以陪钓的身份出去，又怕到了江边会很无聊，于是又跑到书房抽了一本《猎人笔记》。
老K站在门口看着我跑进跑出，“好了没有？”他第三次问，又转向正在餐桌前慢悠悠吃东西的小K说，“你看，妈妈就是很‘罗水’的。”
“才不是，你等她一下好不好？”儿子从来就向着我，容不得其他人说我不好。
我把所有要带的东西装进一个提包里，这才终于能出门了。
老K带我穿过桥底，让我从上往下看。“你看看，”他说，“好多人在钓，出门那么晚，不知道那个位置被人占去了没有。”我看见桥下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个垂钓者，想来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固定位置。
老K的位置没有被占去，我们拿出装备，开始战斗了。我的装备就是一本书、一包瓜子、一瓶水、一张小圆凳。老K就复杂多了，零件好像有上百种，取出来后又是扭又是拆又是勾又是拉又是甩，还要不断重复这些动作才算是做好了准备。
二
太阳光穿过头顶的树梢，斜射到我们身上来，我随手做了一个狗娃花花环戴在头上，开始一边嗑瓜子一边翻页。老K一直在换鱼料、抛鱼钩，偶尔还往水里丢下一块一块的饵料。
“这叫勾引，”他解释给我听，“行内人叫‘打窝’，目的是用饵料把鱼引到这边来，形成一窝鱼，这样才容易钓上。”
“那通常要勾引到什么时候？”我问。
他朝我笑一下，点上一支烟：“钓鱼会上瘾，就在于它充满了无数的未知。”
“会上鲫鱼吗？”我又问，最爱吃鲫鱼。
“……”他只顾吐烟雾。
“水那么黄，鱼怎么会看见东西？”我只好转移话题。
“鱼都是近视眼，鲤鱼看见的东西是黑白的。鲶鱼你知道吗？它们的视距更短，一般都是靠头部那些须须的触觉。"
“要是一直不上鱼怎么办？”
“今天因为你来，我感觉不会上鱼了。”他这样说，讨得我一个白眼，我只是个陪钓的，如何变成灾星了。
“那很正常，”老K又笑道，“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上一条鱼，很正常。有次我旁边有个大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上鱼，我就一条不得，一整天。后来我说是不是我的鱼料有问题，就拿点他的料过来，结果还是不上鱼。”
“哼哼……”我发出嘲笑的声音。
“这是看运气的，”他接着说，“还要看技术，总之就是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吃到鱼。”
三
也许他说得对，半天过去了，鱼竿还是动也不动。四周寂静无声，似乎翻书的声音都像是对公园的打扰。我放下书到附近去走走。
这一带是公园里的湿地景观，江水自西向东流，岸边生长着芦苇。不远处的江水中间凸起一两处茂密的草丛，周围飘着浮萍。晴朗的天气里，还清晰可见停落在湿地中间的白鹭，它们偶尔会成群结队飞向对岸的树林深处。
这是一个钓鱼的好地方，我心想，这里景色宜人，安静祥和，老K很会选地方。
晃了一圈回来，老K的鱼竿还是安安静静 。
知了的叫声开始热闹起来，我坐在圆凳上开始犯困了。
“真倒霉啊！”他突然叫起来。原来是勾到岸边的芦苇了，他用力扯了扯，线断了，鱼钩挂在了水里的一根木条上。
“我要把它拿回来！”说着他操起了放在岸边的一根长竹竿。竹竿沉，他躬身往那边捅了一通，没有成功，还差点陷进湿地里。
我只顾在原地观看，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要那只钩了好不好？”我问。
“是两只钩啊，我才刚刚买的，办法总是有的，总会有办法的。”他好像在自言自语，接着他把长竹竿往地方放，跳起身向较小的那一端踩下去，竹竿头裂成了好几片。他拗断其中的一小片，再横插进裂开的竹竿中间，把裂口弄大了些，然后又抽起整根杆子，像我小时候拿棍子往树上挑龙眼果一样，只见开裂的那头竹竿在水里倒腾了一会儿，他的两个鱼钩就被挑回来了。
“厉害吗？”他问我，高兴地坐下来绑鱼钩了，又说，“很久没犯这种错误了，可能即使不上鱼，也要找点事情表演给你看，好让你知道我平时在江边的情况。”
我不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他做的事情都离我很远，我像个白痴一样一无所知！
四
这地方没有鱼，老K决定转移到森林深处的大坝头去，我便跟着他挪窝了。
坝头也是他的固定位置之一，视野比湿地要开阔得多，水也深得多。想来鱼也不会少的。果然，刚安置下来不久，他就上了两条小鲤鱼，我开心地拿出手机来拍照。过了一阵子，突然来了一条大鱼，浮漂都被拖进水下了。老K憋着气同水里的周旋了许久，突然“啪”的一声，他大叫起来：“哎呀……”
“怎么了？”我激动地喊出来。
“线断了，鱼钩被它带走了，那两个钩……”他对我嚷起来，“是条大鱼，起码有三斤重，差一点就上来了，就差一点！”“是什么鱼？”我又问。“没看见，还在水里，竟然让它跑了，@#￥&#$@#$%&……”他骂了一句容县话，我没听懂，接着又说，“我本来打算把它勾上来就收工的，没想到它竟跑了，哼……“
“你终于见识到了吧，“他好像生我的气似的，“平时我说大鱼难上，你今天总算知道了吧？”“是你不会拉，技术太菜。”我也有点生气。“已经很努力‘攻’了，结果还是断线，不能怪我。”“也怪你买的线质量太差了。”
“唉，气死我了……”
好心情全被那条未露面的大鱼给带走了，我又饿又困，带来的水也喝光了。老K闷闷的，显得很不服气，又往水里扔了几次钩，沉默了有半个钟头的样子，可惜仍是一无所获。明明看见很多大鱼在水面上打圈圈，可它们不属于你。跑掉的那一条也许已经把整个坝头都惊动了。
收拾渔具时，太阳光已从树丛中横穿过来，我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江面上，江水迎着微风泛起粼粼波光。老K想把那两条小鲤鱼放回河里，我却坚持要带回家。怎么说，这也算今天的收获嘛，我不想当灾星！
五
回家路上，我们走得很慢，我看着老K一身破旧的衣裳，脸上挂着沧桑的笑容，更加觉得他很陌生，而他喜欢的这些东西我也全都不懂。已经不知有多久了，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孩子身上，在厨房里面，在每一天的蔬菜水果，床单被罩，兴趣班辅导作业这些事情上，却忽略了我身边最亲密的人。
我只知道老K喜欢钓鱼，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渴望收获多少鱼，而只是想找个地方呆着，从繁琐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好让自己有一个独处的空间。他在这个空间里规划生活，思考方案，排解工作压力。或者很多时候，他仅仅是来这里休息，静静地坐着，只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想到这样，我突然一阵鼻酸，我是个多糟糕的伴侣啊。人们总说婚姻需要经营，一直以来我也不太明白经营是什么，该怎么去经营。现在我突然明白了，最好的方式，就是两个人相互陪伴。
结婚之后，我们像今天这样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几乎为零，不是没有时间，而只是没有在意。
天暗下来了，我们取了小电动车准备开回家，我坐在他身后，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伏在他背上，这一次我觉得他身上的汗臭味很熟悉。
我暗想，往后我要经常陪他来钓鱼，就让我们的相互陪伴，从钓鱼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