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湾里

随着年轻人的外出淘金和村村通公路政策的实施,赵家湾村貌已大改变。走在村里,看马路两边新房一座座,路上行人稀少,心里头说不清啥滋味。

打记事时起,若有人问我家住哪里,母亲必教导说:汪河村赵湾的。

每个村子都有个独特的名字,我们村也一样。

赵家湾,简称赵湾,没一个人姓赵,却被冠以赵字当头,不晓得何人何年何月取的。其实村里就方、吴两大姓和一户曾姓。

赵湾座落在牯牛背水库西岸,四面环山,中间屯水,山势自西北向东南递减,但隔水的方家大阴山却很突兀,似一道屏障,截河而立,巍然不动。

青山绿水

村里人不多,在我读书时大约有十七八户,百十来位。孩子是村子的希望和未来,占人口半数。

每天清晨的鸡鸣狗吠里,孩子们成群结对去上学,学校在山的背面,去时一路上坡,孩子们走路一团一团,叽叽喳喳,笑声不断;傍晚回家则又是一番景象,男孩子下坡吵吵闹闹,你追我赶,女孩子文静边走边唱,歌声悠扬。

仁爹爹看见调皮的孩子,总要呵斥几声。

呵斥是对的,他是队长,方家人,浓眉大眼,身材高威望也高,走路办事风风火火。一队之长嘛,就该这样,他圆圆的脑门右侧有一个稍稍凸起的肉疙瘩,配上浓眉大眼,更显得英姿勃发。他的身影出现哪里,身后都紧随一群村民,扛锄头、携镰刀、提茶带水的。

小时候对仁爹爹既羡慕又害怕,羡慕他的威武,感召力强;害怕的是他肩上总是扛着一把猎枪,母亲不让我们靠近,说是怕枪走火伤人。仁爹爹把枪时而靠在草垛边,时而倚在田埂内壁处,反正离他很近。

我从未见他开过,只听人说哪天打了一只野兔,哪天哪天又打了一只野鸡,“砰砰”的枪声倒是听过不少。村民们喜欢拿他开玩笑,他也知晓,很少生气,但原则性的错误不能犯,谁犯就对谁上纲上线,没得商量。

村里劳动大锅饭,都是一道来去,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田地里庄稼总是低产,逢年过节每户能分到一斤菜籽油半斤肉就捧脑壳笑了,桌上的菜干巴巴,难以下咽,肚子总是瘪屈屈的。

但那时人容易满足,只要填饱肚子就觉得幸福。

幸福指数越来越高是在土地到户以后,每家能分得几亩山林和几分田产。赵家湾属于牯牛背水库淹没区,田地少,粮食靠政府计划着供应,买米的钱就得向山头索取。

上山在下半年,中秋前后,平时冷清的山头开始热闹起来,村民们大量地砍柴伐木,运到码头乘渡船去坝埂外换钱买米。村里山头大多被砍得光秃秃,站在村口放眼四望,谁家贫困谁家富裕从山上就能一目了然。

山头光秃秃,湾里的水却清澈,遇上早晚不忙的时候,年轻的荣叔和同龄人一道,吹着口哨,扛着鱼盆快活地划向水面撒网捕鱼。人儿一多就你追我逐,鱼盆划过,波纹般的水浪向两边漾开,歌声在水面飘荡: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

荡舟水面

兴致高时,他们会大声欢呼着用窄窄的渔桨相互击水而乐,一时笑声四起,飞花溅玉,煞是好玩。窄窄的鱼盆,半米多宽,一米多长,我也会划,但母亲怕出危险,不让家里制作。铺满砂石的岸滩边,我只能坐观撒网者,徒有羡鱼情了。

那时候,牯牛背渔政管理松懈。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弄个瓶子装点火药,等天黑寻个深水处放它一炮,第二天准能捡到被炸翻浮在水面的鱼,大的有十来斤,小的也不下两三斤。所以头天晚上若听见有轰隆的响炮声,天明我必早早地跑去水边,仔细搜寻水面,锁定那白色的漂浮点点,每次收获不等,空手回来几率很小。

捕鱼不会,我只会钓鱼。春夏季节,偷偷用母亲的缝衣针在火苗上烧红,弯曲,系上尼龙丝线,绕在细细的竹竿竿头,掏半瓶子蚯蚓,飞奔河边,穿蚯蚓,甩线钩,然后手握钓竿学姜太公,静等愿者上钩。只要耐心足,半天也能钓得四五斤小鱼。灯火昏黄的餐桌上,我们笑着看父亲咪一口小酒,夹一条小仓子撂进嘴里慢慢品味,甭提有多惬意。

钓不着鱼的时候,我们会脱得精赤条条地跳入河中,蛙泳蝶泳,打飘划,扎猛子,怎么淘气怎么来,怎么过瘾怎么干。嘿,可惜天不能上,要是天能上,我们都得往上淘。

从河边回来,经过队里制瓦窑棚,做瓦的师傅姓吴,桐城西郊项河人,成天喜欢眯眯笑。一只只泥做的圆桶,整整齐齐排放在棚前场地,一圈一圈,好看,吸引着我们好奇的眼球。

制瓦的小师傅调皮,弟弟亦调皮,当调皮遇见调皮,欢笑产生了,弟弟不甘心裤子被他拉下,冷不丁的一个扫堂腿,小师傅差不多损失七八个泥圆桶,弟弟撒腿就跑,小师傅舍命穷追。蜿蜒的山道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了,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忽又攒在了一起。

村里吴姓与方姓一河之隔,两两相望,小河也是联系吴家和方家感情的纽带。河虽不宽,却有三条源头,汇聚在一个叫狗脚弯的地方,狗脚弯很形象,小路弯如狗脚,弯里有个落差很大的断崖。

每年雨水季节,河水暴涨,便在此处形成一道小瀑布,声震如雷,奔腾喧闹,呼啸向前,很是壮观。雨季过去,小河则像个大姑娘,腼腆温顺,明净可人,水清冽而味甘甜。

断崖边是我们上学必经之地,“之”字形山路在这里弯过来又绕过去,直通山顶。我喜欢这一路的地名“大枫树”、“柳树坪”、“新稻床”、“大埂子”、“小埂子”、“五岭”、“大峪窠”……这些地名在我的脑海一个个很鲜活,生动有意思。

比如“大枫树”又叫“枫荫地”,我常常把它叫“封荫地”,“封妻荫子的地方”岂不是很有趣?

“柳树坪”杨柳依依,绿叶成荫,沿溪而立,微风拂而溪水笑,多么畅快!

“五岭”更有气势,绵延不断,会让人联想起“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诗句,虽然此“五岭”非彼“五岭”,但它们的逶迤会不会有点相似?

青山拢碧玉

若在雨后初晴,站在五岭的最高处,放眼远眺,会看见一道白色的玉带飘于天际,隐隐的似乎还泛着银光。父亲说那是菜子湖,它和长江相连相容,最后一起“百川归海”。

看看天际,又看看湾里,我猜想:那天际肯定和山下的赵家湾里一样,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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