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这么做吗？”高雯问。

“确定，这一定也是她想要的......”

冬至前一天，临近下班时间，高雯没来得及再补个口红，掐着表，拎起包，准时踏出办公室的门，小跑赶去挤着地铁。难得冬至放一天假，她想快点结束疲惫的一天回到家里。北京的天在这时候早已黑了，晚风又比白天多了几分刺骨，纷纷扬扬的白雪被昏黄的路灯映衬成亮黄色，给繁华的都市增添一种寂寞的美感。

这个时间，住在六栋三单元503的林大爷还在小区里散步。

“林爷爷，那么晚还在散步呢。”高雯打了声招呼，顺带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把埋着的脸露出来，怕林大爷一时没认出自己。

“嘿嘿，雯雯下班了哈，我闺女让我多走动走动哟。”林大爷笑了，眼睛挤成一条逢，留长了的一字胡子有些花白，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岁月的痕迹，还是雪花遗迹。

林大爷今年满七十，但还是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走起路来比年轻人还要笔挺，即使是出门散散步，他也会把头发梳得整齐。一顶黑色的雷锋帽，一件卡其色的毛呢大衣，内搭白衬衫和毛衣背心，再系上一条自己心仪的领带，这是林爷爷的必备冬日穿搭。他是这座小区里住得最久的人，每当有新住户搬来，他总是第一个上门拜访的人，门一开，他便说道:“有啥问题招呼我一声，别怕麻烦，我就住六栋三单元。”在这个小区里，没有人不认识林大爷。

老伴在五年前去世后，林大爷就一个人住着，他有一个女儿，长期在国外工作，但每天都会准时打电话嘱咐他照顾好身体。在高雯搬来的三年里，她从未见过林大爷的女儿。邻里不忍心在喜庆的日子里让林大爷落了单，每当逢年过节，小区里的住户总会轮流邀请林大爷到自家吃饭。饭桌上，人们听林大爷讲的最多的话题，是关于女儿的。

"我家那闺女哦，每每降温都准时打电话过来提醒我多穿些衣服，也不嫌麻烦嘿，"他双手轻拍在大腿上，笑起来还抖了抖身子。

"别瞅我年纪大了，我身子好着嘞，闺女总爱瞎操心"，林大爷身体靠着椅背微微后倾，一只手拿起半杯白酒，带着几丝得意，但这却让坐他旁边的人心漏了半拍，生怕他过于激动而用力过猛，椅子后翻，若提前提防着些，还能及时避免最遭的情况发生。

"大爷哟，这是你家闺女心疼你呀。"同桌的人应和着。

"没法子嘞，打小黏我。"这惹得林大爷更乐了，笑得发出了咯咯声，他一笑，全桌人都笑了。

对于小区里的人来说，有林大爷在的地方，过节也尽兴些。今天，高雯就顺势邀请林大爷到自家里品尝妈妈试做的饺子。

"雯雯哟，明天不打个电话给老爸吗，一般我闺女都是一大早电话就过来了哦。"林大爷自然地拿起筷子夹起了一个饺子，放到了高雯的碗里。

"林爷爷，你就别操心了哈，我真希望我和我爸的关系能像你和林姐姐的关系一样嘞！"

高雯从小一直和父亲很生疏，高一时父母离异后，她就很少和父亲联系，即使每次父亲打来，她也都是很敷衍的回应。对她来说，在节日里打电话给父亲，是最破坏心情的环节。

"对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想好好认识林姐姐呢，你能不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啊。"高雯扯了扯林爷爷的衣袖，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咋这么大还撒娇呢你。"妈妈插话了，高雯吐了吐舌头，用手指轻扯了下眼皮，林大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笑了。

林大爷掏出自己身上带着的小本子，摆在饭桌上，用手指摩挲了两下，慢慢地翻开第一页，指着一页泛黄纸张上的一串数字，"呐，就是这个了。"

送完林大爷回家，高雯默默估算与林姐姐的时差，寻思着她那边的时间还不晚，可以顺便趁着节日的尾声送祝福，与林姐姐打声招呼。"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咦，难道是我抄错了吗，高雯纳闷着。可她又细细想来，自己对了好几遍号码，记错的可能性不太高。接着她又试了几遍，电话那头还是一样的回复。

"罢了罢了，明天碰到林爷爷再问问他吧。"高雯起身开始收拾桌子，突然发现椅子下遗落了一顶黑色的雷锋帽。

"叮咚"，天快亮堂了的时候，高雯来到了林大爷的门前，这个时间，他一般会坐在阳台，戴着老花镜，看着新一期的报纸，到将近正午时候，才会出门去转转。

"诶，雯雯，你也在这呢。"林大爷的邻居许魏然正好从电梯里出来。

"哈喽，我是来还林爷爷落在我家的帽子。"

"我下夜班回来发现林爷爷今早的报纸在楼下的储物柜里没拿，就顺便给他送过来了。"

按了几次门铃，屋里都没人应。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用力敲起了门来，"砰砰砰！林爷爷！砰砰砰……”这一回，把同一栋楼的邻居都引了过来，大伙聚在林大爷的门口，个个都皱着眉头，一脸焦急的样子，二楼的李婶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三楼的张小妹一直在来回打转，大伙都担心林大爷遭遇了什么不测。

"要不，砸门吧！"眼见楼里的几名壮汉扛着工具准备开始砸门时，门开了。

林大爷的头发散乱地耷拉着，留长了的一字胡在此刻可以确认是原有的花白，似乎因为没有打理还起了结，他今天没有穿毛衣背心，也没有系上领带，甚至连衬衫的第二颗纽扣都扣到了第一颗的扣眼上。一夜之间，林大爷所有的精气神似乎烟消云散，如果不是他说起话来还是有着自己独有的腔调，你甚至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林大爷。

"雯雯呐，没有了，没有了，号…号码没有了！"林大爷哭了，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扶着高雯的肩，虚软地跪在地上。

高雯一时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林大爷这般狼狈的模样，但仍旧下意识地拖起林大爷，给了他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背，"林爷爷，怎么了，我们都在呢！"

"对，林爷爷有什么事大伙都在呢。"邻里们向林大爷围了过去，异口同声说着。

"我听不到我女儿的声音了……"林爷爷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颤巍巍地递到了高雯的面前。

高雯靠着门框，一手扶好林大爷，一手接过手机，当她点开手机屏保看到林爷爷和她女儿的照片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三年前，一名男子拿着一个信封，找到了从事黑科技研究工作的高雯，里面有一张存有他爱人记忆的储存卡。

"你要是决定了，就签下合同吧”

男子接过合同，目光停留在了几行条款上:

1.绑定号码以后储存卡将自动清空，一旦程序出现故障，号码将自动注销；

2.该号码将具备专属性质，只能接通一位机主的电话；

……

他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在"接通用户"一栏写下了一串并不属于他的电话号码。

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和一份飞机失事的死亡证明。

"昨晚我们所里的电脑被黑了！还好高雯及时修复了，可惜有一些文件还是丢失了。"

"干我们这行，经常要和黑客打打交道。"

"但是趁着节日来搞着一出，太破坏心情了吧！还好我们是专业的，哈哈。"

高雯看着工作群里的不断跳出来的聊天内容，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望着503那间暗下来的屋子，就这样站了五分钟，然后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喂爸，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