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慢子

      离开故乡许多年了,也许是越老越思乡,最近总是想起老家的一些往事。

        四十多年前,八十年代,有那个年代情结的人,都能够脑补出那时候的农村。父母累的像头牛,没日没夜的忙着刚分到手的那点土地,用贫瘠根本形容不了那时候的农村。

        我清晰记得父亲劳作了一辈子的手,手指短而僵硬,不光是粗糙,不光像钉耙,那简直就是一座五指山,压在儿女的心头,也深深的压垮了父辈的肩膀。那个年代,都是扛着超负荷的重担,在生存的道路上蹒跚前行。没日没夜的咬牙用肩膀拱出来一口嚼裹,含回家里,让嗷嗷待哺的崽子得以糊口。

        那年那月,田间地头总是会出现一个身影,任各家各户都忙的热火朝天,这个人始终慢慢悠悠的走着。她脸上没有苦也没有笑,耷拉着脸,用深陷的眼窝犀利而又无情的打量着世间万物。她难得抬眼看什么,就算看了,也是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她,就是三慢子。我们队里的五保户,精神不好,但从不危害乡里。

        原本她是何方人氏,时过境迁恐怕也无从知晓。村里人都记得她的一身行头,蓝布褂蓝布裤老嫚鞋,不知谁给的,反正掩盖不了她那弱小的身板。头上的小辫子乱糟糟的,还扎着几根带颜色的花布条,小脚女人,走起路来两边直晃悠。她肩上始终挑着两个破破烂烂的包裹,所谓的“扁担”也不是扁担,像钉耙一样的农具“小招子”,貌似一个很勤劳的农民,可惜她不会干活。衣衫褴褛,包裹褴褛,连头发上的布条也褴褛,让人看一眼就能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条小狗,狗很漂亮,一身黄毛配上白眼圈的脸膛,就像如今名贵的田园犬。其实那时候穷的犬都不叫犬,就叫狗。她挑着挑子,牵着犬狗,挨家地串门子。到了饭点她会像幽灵一样,不定时的出现在你家门口。就那样远远的望着也不走近,除非你示意她过去,有给她吃的意思,她才慢悠悠的走过去,接过吃的转身就走。没有表情,没有感谢,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夸还是骂。当然也不是每家都会给,也有白眼,连骂带吆喝着撵走的,自家都不够吃的,哪里还有余粮喂狗?

        我的父母纯朴善良,她每次到我家都能有一口吃的给她,但是她也不会天天来。就像是查户口似的,每家都去过,给不给不言谢也不生怨。每次拿到吃的,除非狗连闻都不闻,她才会心安理得的塞进自己嘴里。只要狗狗爱吃,任你如何吆喝,她还是先紧狗子吃,后来人们渐渐的发现她越来越瘦,而狗狗越来越胖。成了那个年代里最胖的一条狗,因为肥胖,狗也走的很慢,和三慢子一样慢。四条小腿一扭一扭的,配合着主人的三寸金莲,那叫一个完美。

        三慢子住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除了饭点能看见她挨家挨户的去要饭,就是看见她爬坡的身影。一个破烂王挑着两座小破烂山,后面紧跟着一只漂亮犬。在那个年代里,她与那条狗的贫富悬殊太大了,她只有狗,而狗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夕阳下山坡上一人一狗,移动着两个小山头,是一幅很安详的画面。任别人千辛万苦的为了活着,她悠闲自得也活得很好,人生就是一场独行。当理想与希望崩塌的时候,无欲无求就成了一种境界。她,三慢子就活到了这个境界,超出境界的还有她的那只小狗。

        她,就是守村人。我们是否还记得,无论你生在何方,回到故乡时,在村头总会遇见这样的人。他们憨憨的,笑容里充满简单和真诚。他们衣衫不整,言语凌乱,会主动和你说话或者向你伸出手。无论你给他什么,他们都很好奇,翻来覆去的看,询问能不能吃。他们是对故乡忠诚一辈子的人,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家乡半步。

        又一个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没忘了照耀一下那个土坡,阳光照例提醒三慢子起床去要饭。可是无人应答,只见那只漂亮的小狗一会儿凝望太阳,一会儿转身嗅嗅主人的脸庞。它好像明白了这叫死亡,是永别,所以不吠不叫,就这样静静的守候。等待着太阳一次又一次落山,等待有人发现。它身上有绳索,但是它根本也不想挣脱,任外面世界繁华,没有了她,也就没有了家。当分别来临,最好的深情就是默默陪伴。

        终于有人想起她们,在大家的议论声中,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土坡。通红的太阳已经下山,留下一个圆圆的轮廓罩在土坡上,镀了金一样,金灿灿的像一座皇宫,那个景象让人突然明白,什么叫天堂。那里住着活着的人们,还有人们渴望的忠诚。

        三慢子下葬的那天,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层次分明。几位邻居用一口薄棺草草的将她入殓,抬下土坡走向田野的时候,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哭喊,也没有见到白布飘零。只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孩跟在后面,追赶那条小狗。急剧瘦下来的小狗跑的很慢,却紧紧的跟在棺裏后面东躲西藏,任谁也抓不到它。

        在孩子们的嘻笑声中,在人们轻轻的叹息中,三慢子永远的走了。那个她曾经住过的土坡上,静静的耸立着一座破旧的茅草屋。还有一棵枝条凌乱的柳树,微风吹动下轻轻摇摆,似乎在向自己唯一的观众道别。听说坟墓刚堆起之后,狗子拼命地扒土,扒着扒着就在自己扒好的坑里趴下了……任谁拉也不走,打也不走,哄也不走……

本文作者:董善芹,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常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网络,报刊杂志,有著书《岁月深处的痕迹》。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651评论 6 50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468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931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218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234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198评论 1 29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84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26评论 0 27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41评论 1 311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63评论 2 33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31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30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36评论 3 32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76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29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743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629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16宿命:用概率思维提高你的胜算 以前的我是风险厌恶者,不喜欢去冒险,但是人生放弃了冒险,也就放弃了无数的可能。 ...
    yichen大刀阅读 6,046评论 0 4
  • 公元:2019年11月28日19时42分农历:二零一九年 十一月 初三日 戌时干支:己亥乙亥己巳甲戌当月节气:立冬...
    石放阅读 6,877评论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