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UYANGANG引荐
那一年，村里响应上级号召决定把土地分包给各户。父亲、母亲因此有了第一次的吵架，
“孩子他爹，你说，你为什么要承包村后的秃山。”母亲很生气。
“刚子妈，那山不是没人要吗 ”
“没人要，你要，就你能，那山上土少石头多，能种啥？你想饿死我们娘俩 ”
“那山能栽树，饿不着你的，有我呢，怕啥？”那次争吵以母亲的妥协而平息下来。
第二天，父母亲就上了山，他们尽可能地把石头捡出来，依山势排成一道道沿子，再从山下运来黄土填在低洼处，劳动强度之大可想而知，他们就肩挑人提，用最原始的办法和这贫瘠的土地作着斗争。几个月下来，这山上有了梯田的感觉。
春天来了，父亲买了许多三、四十厘米高的苹果树苗，挑着水把它们栽在了山上。
春去秋来，暑尽寒往，我和苹果树在慢慢长大，不觉间，树己长至一人多高。春天，看果园已是繁花盛开，层层叠叠，蜂鸣蝶舞 ，花香醉人，一派迷人景色。父母却没闲情看这些，他们要忙着梳花，就是将果树上太密的花剪掉一部分，以利于坐果。花谢果现，算盘珠大小的果实，一串串，一穗橞随风摇曳，令人期盼，这时果树才长出绿叶 ，父母则忙着梳果，梳果就是将残果剪去，将太浓密的果实去掉一些，以利于健康果实的成长。秋天，圆圆的苹果坐满枝头，令人垂涎欲滴，园内果香四溢 一派生机盎然。
收获季节是我们家最忙的时候，叔叔阿姨都会来帮工一一采摘苹果。园里有好几个品种，黄色的是：金帅，青色的是：国光，红的是：印度蜜…每种苹果不能乱放，要放在同一个果筐里，每种苹果的成熟期和口感都不一定，喜欢的人群也不一样，品种多了，便于依次采收，分别贮存，分期出售(这都是父亲告诉我的。
这一年，苹果大丰收，望着满满一院子盛满苹果的筐子，父母犯了愁，
“怎么了？这么多苹果，多好啊”我问。母亲回答说“刚子，你不知道，去年苹果卖五毛二，今年只给九分钱，都不够化肥，农药钱⋯ ”
“那咋办？”
“你爹不想卖 ”
“那不会烂掉吗？”
那一晚，叔伯们在我家抽了一晚上的烟，父亲作了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决定。
第二天，叔叔，伯伯来到我家，锨镐齐上阵，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五天时间，我家的院子变成了一个大土窑。苹果也全都放入了土窑存放了起来。
放寒假了，我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在乐滋滋的数钱，我问“娘，那来那么多钱？”“刚子，你爹这几天去赶集卖苹果了，这是卖苹果的钱，你知道吗，现在苹果卖到二块多钱一斤，这下可好了，你三年的学费都够了…”
“刚子妈，别说了，快去做饭吧，我买了肉，包饺子吃，孩子一定饿了。”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
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和我唠叨：“刚子，你知道吗，村里要选你爸当村长呢！”
“我爸不识字，怎么当村长?”
“哪儿啊！村里是想让你爹领着大伙种苹果树呢，看我们挣了钱…”
说话时，父亲不好意思的笑着冲我摆摆手。这一刻，四间土坯房里，溢出了幸福的气息。
春节，除夕夜，祭祖是必不可少的仪式，太阳西沉时，父亲把写有祖先名字的祖谱贴墙高高挂起，下面的供桌上摆放供品一一菜肴、点心和水果。父亲一边点燃二支红蜡烛一边吩咐我“刚子，去把那几个苹果拿过来，摆上，那几个苹果上面有字的，别拿错了。”我心中奇怪，拿过来仔细观察，见红红的苹果上面竟有一个黄字“福”忙问怎么回事。母亲在炕上做年夜饭笑着回答我：“你爹这几年长能耐了，他让你心灵手巧的表嫂用黑纸剪出许多字，苹果成型时贴在上边，等它成熟时，字就长在了苹果身上…你可别小看这个字，这身上有字的苹果可值钱了，卖到三十块钱一个，剩下这几个，你爹没舍得卖……等卖了苹果，有了钱，你爹要把这房子盖成砖瓦房……”我听了又惊又喜，父亲没上过一天学，他是怎样想到而又做到这一切的呢?我佩服地看着父亲，他也正看着我认真的说“刚子，我们一家富了，算不的什么，明年开春，不管我当不当村长，一定帮你大叔大伯也种苹果，让全村都富起来……”霎时，父亲的身影变得那么高大、伟岸。
那一年，除夕的烛光格外耀眼、明亮，窗外的爆竹声也显得分外响亮而动听。
几年后，我结婚了，这天，五星级酒店的喜宴厅里人头攒动，喜气洋洋，司仪正在主持结婚仪式：“各位佳宾，现在是新郎父母致贺词的时间，应他本人的要求致词就免了，但他们执意要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喜悦的心情，那就是分苹果。来，工作人员，抬苹果过来……”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抬进来几筐苹果，父母则忙着将苹果送到每一个宾客的手中，司仪则在一旁作着讲解：“这苹果是新郎的父母亲自种植的，没有农药，绝对绿色食品，用纸巾擦一下就可以吃了，请放心食用。大家注意了没有，今天桌上没有水果，而新郎的父母要用这种方式来答谢来宾，今天的苹果可以随便吃，随便拿，吃不够，下面还有，大伙鼓掌”
掌声响起，我在台上看着父母在笑盈盈的分苹果，心中突然涌现一种心痛的感觉，父亲已经有一些驼背了，头发也白了一半，额头上早已堆满了皱纹。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象是一台永不缺油的机器，整日高速运转着，他总是鸡叫而出，披月才归，似有干不完的活。不经意间，泪水悄然而下，妻在旁边轻轻撞了我一个轻声提醒我：“你怎么了，？”我一怔抬手擦去了流到嘴角的泪水”司仪及时捕捉了这个细节说：“各位佳宾，新郎都激动的落泪了，这是感恩的泪水，这是幸福的泪水……大家鼓掌吧:..。掌声又响起。掌声中父母辛苦劳作的镜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打药，剪枝，填土，梳花，摘果，领着全村人种苹果树，外出推销苹果……母亲跟随父亲整日劳作，毫无怨言，他们却曾未为自己考虑过什么，而如今，我成人了，父母却铅华已尽，韶年已远，泪水又一次狂流不止。
许久，掌声停息司仪说：“大家静一下，下面进行下一项，新郎的父母要向今天的新人表达衷心的祝福，也要为他们赠送苹果”
我和妻对望了一眼，心中充满疑惑，父亲，母亲则微笑着每一只手各拿一个苹果向我们走来，我接过了父亲的苹果，妻子接过了母亲的苹果正不知如何是好，司仪在一旁提醒我们：“新郎，新娘苹果上有字的，看一下是什么字，说出来⋯”
我们忙轻轻转动一下苹果，见红 彤彤的红镶玉苹果上各有一个黄色的字，妻子看了看我们手里的苹果，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念道：“ 白，头，偕，老，是白头偕老……”并将苹果高高举过头顶。掌声自发的响起，不少人争相跑上台来，看我们手里的苹果，并啧啧称奇。
我的泪水像泛滥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不懂，连写自己名字都费劲的父母是怎样找出这几个字，而又次序不乱的交到我们手上的……父母把毕生的心血都给了我，我却未曾给他们任何回报，我甚至还不如苹果树，它们还能结出一个个甜美的果子来……
泪光中，父亲，母亲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