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市中心,高峰期持续到十点还不肯放松,汽车挪动,灯牌斑斓,街头到街尾。白天是该繁华照旧繁华,十点是下自习的时间。
十点,不知谁发起了号召,天下云集响应。
十字路口新开了一个商场,小道消息云娃娃机很好抓。翘掉第二天的午休,女孩子们结伴而行,立下雄心壮志浩浩荡荡出发,从容穿过并没有门禁的大门,带着男朋友和神百爪。
踩着铃声,巾帼英雄们满载而归,胜利者的喜悦溢于言表。钓来的娃娃用小吸盘吸一圈在桌边,眼里闪烁着母性的光辉向来往的赞叹声骄傲的炫耀,一百块就抓到的哦!
娃娃们就这么被悬着,呆滞地留着弧度毫无分别的的笑。大小更是于尴尬的境地,搁哪都不适合,不知道会不会悉数被抛弃。余光掠过那些兴奋未消满满成就感的脸,少女满面春风的笑靥,初冬的冷气袭来寒意上梢,少女鬓间有细密的汗珠。
“要的就是抓娃娃的过程啊。”
“很有成就感,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们如是说,也许她们确实并没有多喜欢那只娃娃。
“我从小到大就从没抓到过,太坑人啦!”我插上一句。其实我压根就没抓过几次。我知道钓娃娃机的玄机,也很懂事不会要求满足这些并不必要的小心愿。小女孩谁没点情怀,情怀代价太大?算了。“那些娃娃质量都一般嘛,一百块抓还不如去买喜欢的高质量玩偶,商场都调过机子,多少个币紧一次。”我老成道。看起来像思想频道早跳过这些女孩,无所谓重影和波动,倒有一点点轻蔑。然而我显然被吸引,我突然好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如果我愿意往下想,或者说愿意破开来承认,有那么些吃葡萄心理也无可厚非。
女孩们吐吐舌头,“重在过程嘛,我们下午还去,你要不要一起来见识见识我们百爪?”
“好啊。”
同桌说,其实不只一百个币,因为在做活动,一百块兑着兑着最高二百八十八个币。可是一百块好像还是有点贵诶,用那些钱可以大大改善一下伙食了呢。不会啊,是这个价,以前和我姐出去都会兑超级多币,其实这算很便宜啦,都是玩玩咯。算啦,我也没有很想抓,我还是想早点回家……
不,我很想。
有一种想要猛烈摇动娃娃机把娃娃全部从出口抖落的冲动,但我仿佛看见无论我怎么使劲,它都不动丝毫。
没有鬼使神差,我还是早早回家了。于我而言没有太大意义,我权衡着利弊给自己听。我说给自己听。
公交车窗里一棵一棵树靠近我,头脑正风暴不可打扰。我对爸妈说,我想去商场夹娃娃。他们直直地看着我,很不屑:
“那种东西多浪费钱啊,就是把钱往机子里丢,转坑你们这些小女孩。”
“商场里那些都是抓不到的。”
“你拿那些钱去买多少都够了,质量还那么差。”
“我们看看别的就行了那东西有个什么意思”
“你都多大了还去抓娃娃”……
“可我就是想抓啊,一个机子夹子总会紧的,就是想要抓的过程啊,娃娃机不是为了卖娃娃。”
“我就这么点要求都不可以吗,我从来都没要求过什么。”
“我从来都没玩过……”
我想象出了我眼圈红红的画面 ,感觉喉咙里声嘶力竭地要喊着什么,没有声音的那种。然后很无奈,很绝望,明明知道结果,想都能想到,却还要抱有侥幸试探坐实。
“哎就这点事情,真不知道你是哪里鬼迷了心窍了。算了算了,去夹吧去夹吧,不过就丢点钱到水里嘛!”又酸又讽。
勉强准许,极不愿意,好像我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追上门了还嬉皮笑脸。然后一边打量一边还“要不还是算了……”我不是木偶,也不能当头来一棒再塞一颗糖就当即破涕为笑,不愉快忘的干干净净心无芥蒂地蹦蹦跳跳。我所有美好的念想都没有了,也是,本来就是自己找堵添。
“算了,我不去了。”
“这孩子怎么这样,好不容易答应你还来劲?你今天还就要去夹,看你夹出个什么玩意儿下次还惦不惦记,去!”
我仿佛又感受到强忍濒临湿漉漉绝望的边沿,抓狂,压抑,怪巨,煎熬。仿佛我没有生命,仿佛可以任意蹂躏。
窗里一棵一棵树远离我,风不大,轻轻一阵即参杂在雨里没了声响。我的思绪缠绕不清,像湖心凌乱的涟漪。头脑风暴让我身临其境,一阵晕眩,揪心之后的晕眩。我排演了过程,顺便看到了结果。
抓娃娃很贵吗?可能吧。我不喜欢他们总找别的理由,动机明明明显,欲盖弥彰。酸酸的,像酸丁子树在风里要动不动的样子。
不就是抓娃娃吗,有什么好玩的。没有,一点儿也没意思。
回家把一身风尘仆仆冲洗干净。先给心做个结实的盔甲,再筑道没有青苔的城墙,为了试一试剧情是否会依照一刻钟前那样演绎。真是怪诞的心理,非要眼见才罢休。
“我想去抓娃娃,哪儿都行。”从浴室氤氲的水汽里出来,眼里也蒙着一层水汽。我的语气似乎很冷淡,所以我给它添了一些不大是假装的欣喜和期待。
“可以啊,去吧。什么时候?”
缠绕的水汽一念间消散,栖在心上的一群鸽子扑腾翅膀飞空了,不见了踪迹。
突然一点也不想抓娃娃了。一点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