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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乡有个柳三爷,老爷子为人正派,村里谁家有个事都喜欢叫他去做个见证人,他呢,不管是买房子置地,都能做到不偏不倚,深得大家尊重。
老爷子不光受大人尊重,屁股后面还常常追着一帮流鼻涕的孩子,为啥呢,因为三爷一肚子宝贝,没事就喜欢给这帮鼻涕虫讲故事、破谜语。这故事就是三爷讲给我听的。
三爷年轻时膝下有两子,二儿子银娃,长到了六岁,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到了冬天,好好个孩子却病倒了,先是发烧,求了菩萨,烧了香灰给孩子喝下去也不管用。
三奶奶夜夜守着,烧水给孩子擦身子,四五天过去也不见好转。三爷懂医术,让三奶奶把孩子抱过来要给孩子扎针放血,孩子抱过来,三爷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大惊失色。
原来,这孩子的脖子上长了个包,像疮又不是,眼看要出头。
让三爷变了脸色的是这东西长的位置,它不偏不倚长在了喉骨正中位置。
三爷不敢怠慢,嘱咐三奶奶煮草药给银娃敷患处,自己赶紧跑到邻村去找自己的伙计大先生,大先生医术高明,现在只有他才有可能救银娃了。
大先生看过银娃之后也是面色凝重,把三爷拉到后院,叹着气说:“三哥呀,问问这孩子有啥想吃的想喝的吧!”
三爷一听就明白了,抽着闷烟问:“连你也没法?”大先生羞愧地点点头说:“二侄子这不是普通的疮疖,这是那医书上说的歹东西,以前,我从未见人长过,医书上说这歹东西生来就是来索命的,你早点有个准备吧!”“硬打开也不行?”“横竖都是一样,还让孩子受那罪干啥!”
话说那三奶奶偷偷听到了大先生的这番话,早已经哭得泪水涟涟,三爷膝下就这两个儿子,老大憨直,而这老二聪明机灵,面目清秀,格外惹人怜爱,可却偏偏生了这怪病,眼看小命不保,怎么不让人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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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送走了大先生,红着眼睛问银娃想吃点啥,这银娃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懂事地摇摇头,微弱地说:“爹、娘,我啥也不想吃。”三爷本来想不管银娃提啥要求,他就是求遍全村人也要满足银娃,可这银娃偏偏啥也不要,他这个当爹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招人喜欢的孩子无药可救,他怎能不伤心。
三奶奶咬牙挺着,煮药水给银娃退热,哭得喉咙早哑了。三爷扣上他的帽子出门去了,三奶奶见已到掌灯时分,三爷还要出去,忙追出去,怕三爷做傻事。三爷摆摆手,让她回去,一个人钻进了茫茫夜色。
三奶奶哪有心思做饭,可见金娃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硬挺着煮点稀粥,小米才下锅,就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开门一看,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要讨口水喝。
三奶奶心善,连忙让进来,这老太太喝过水却不走,眼睛一直往银娃躺的方向溜,三奶奶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俺祖上行医多年,你可舍得小娃让俺瞅瞅。”
三奶奶忙不迭地抹干眼泪,把银娃往炕沿方向拽了拽。老太太端详了银娃脖子良久才开口说:“这病俺倒是能治,不过……”三奶奶听闻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老太太磕了仨响头:“老人家,你要是能救我儿子,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乐意啊!”
老太太把三奶奶搀起来:“俺不是这意思,俺是说这病能治,但这孩子的眼睛保不住,这疮虽在脖颈处,可根在眼睛,开了这疮,双眼都会瞎,你可愿意!”“愿意,愿意!只要能保住孩子这条命,没了眼睛不怕的,不怕的!”
老太太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银针,要三奶奶转过头去,三奶奶忍不住回头,正看见老太太用银针挑开了那疮疖,银娃的一只眼球立刻流了出来,三奶奶“哎呦”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老太太给银娃的伤口撒上了一把黄药面,宽慰三奶奶说:“这孩子命硬眼净,该着破五官,这是命里带来的,你也不用太难受。”三奶奶千恩万谢又要跪下磕头,又急着起来去借鸡蛋要给老太太做碗疙瘩汤驱驱寒。
老太太摆摆手:“不必了,俺这也是一报还一报,你们救过俺孩子,俺今天救你们孩子只当是还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三奶奶想破头也没想出来他们啥时候救过人,老太太呲牙一笑:“等你们当家的回来问问便知。”说着出门就往东走,三奶奶送出来,挺好的月亮地,愣是没看着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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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奶奶回屋摸摸银娃的额头,竟真的不烫手了,心下稍微平静了些。三爷愁眉苦脸地一进门,三奶奶就急慌慌跟三爷说这件奇事,三奶奶说的语无伦次的,三爷爷听得糊里糊涂。奔到炕边见银娃呼吸平稳,大概明白了咋回事,想到自己求了半天借来的棺材板用不上了,三爷喜极而泣。
三爷回忆了很久,都想不起来在哪里救过人家的孩子,只得和衣睡去。睡梦中一位白衣公子向他拱手,说感谢三爷当年不杀之恩,特意让他的娘来报恩,让三爷安心收下他们的好意,说罢,公子化成一只白狐绝尘而去。
三爷惊醒,猛然想起几年前的一桩事。
那时候三爷还年轻,虽然为人方正善良,但偏偏有一好,就喜欢进山林打个活物,追个兔子。每隔个把月就扛着猎枪进山一次,从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又过了手瘾,又能给老婆孩子打打牙祭,也算是一件乐事。
话说那年饥荒,三爷也就跑林子打猎更勤一些,这天午后,大太阳毒辣辣地晒得人发晕,三爷扛着两只野兔回家,走过必经的那篇凹地,竟然闻到了浓浓的酒气。本就是饥荒年,三爷已多日不闻酒香,鼻子对这酒香煞是敏感,赶紧停住脚步四处观瞧。
这一瞧不要紧,三爷居然就在南边那棵大树的树杈子上发现了一只醉酒的狐狸,正打着鼾熟睡,脑袋倒垂了下来都不醒。
三爷胆大,一边瞅一边乐,一边乐一边估摸这白狐的一身皮子值多少钱。其实,三爷打猎还算有原则,如果不是饥荒,他是不会动抓狐狸这种灵物的心思的。三爷就那么定定地眯着眼睛端详那只狐狸,那只狐狸呢,丝毫不知道有人要抓他去换钱,依然卡在树杈里娇憨地打着呼噜。
三爷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忽然叹口气,想来这狐狸这时候还有酒喝,一定也修行了多年,就这么被杀了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三爷舔舔干裂的嘴唇,把狐狸垂下的脑袋往树杈子上扶了扶,悄声说:“这样是不是睡得舒服点了!”走出几步之后又退回来,把高处的树枝拽下来两根,遮住狐狸的身体,这样,狐狸就睡在了树荫里。
三爷再也睡不着,把这件往事讲给三奶奶听,三奶奶听说那老太太是狐仙所化,惊奇得不得了,三爷也是感慨万千。
第二天一早,三爷起了个大早,背起猎枪上了山,毅然把猎枪丢下了山崖,发誓再也不杀生。
后来,这故事成了柳家的传家宝,三爷喝了酒就要讲一遍,末了总是无限感慨地说:“这人啊,心一定要善,你不知道你哪时的善念能救命啊!”全家人都点头称是,个个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虽然,没见谁来报恩,可一大家子人心里踏实,这踏实是万物给他们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