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腊八,总会想起父亲,因为父亲的生日是腊月初八。
母亲总说,父亲是有福之人。因为父亲属鼠,过了腊八便是年,到了腊八,老鼠就有可食之物了。可能正是如此吧,我不知道父亲的幼年和青年是如何度过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不曾吃过多少苦的。我小的时候,很少吃到白面馒头,而父亲是县城工作,他吃的是白面。到了他的晚年,由于血压高血脂稠,必须要吃杂粮,于是在这个白面铺天盖地的时候,他又吃起了杂粮。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啥贵吃啥。于是母亲就坚持十几年单独给他做杂粮馒头、杂粮饼子、杂粮面条、杂粮包子,甚至过春节也是如此。因为杂粮不太好吃,现在条件好了,母亲就变着花样的给他做,搭配干菜(时令季节炸好晒干的青菜和芝麻叶)、豆腐、瘦肉。
父亲在1986年的时候高血压引导致轻微偏瘫,从客车司机的岗位退到单位后勤部几年,接着病退下来,加上后来病的反复发作,最后的十几年,他基本上很少出门,在家里养几只鸟儿解解闷儿。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偶尔出门儿也是骑着他的小电动车去买鸟食儿和鸟的生活用品。由于经常犯病,十几年未曾出过远门,甚至没有回过老家,所以在大家的眼里,他就是一个老病号儿,处处需要人照顾。除了行动不便外,父亲有什么需求就和子女们说,基本都能达成,所以父亲也乐享这样的生活。
2020年2月,父亲故去。父亲走了12天,弟弟脑出血,从住院治疗到康复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基本恢复健康,但从此不再像正常人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亲走后第二年的10月,小妹病逝。接连不断的变故,母亲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白天茶饭不思,夜晚很难入眠,不久便病倒了。至此身体大不如以前,每天晚上都靠药物才能入睡。所以母亲说:“你爸就是有福啊!虽然不爱操心,但是他走了,把我的福气也带走了……”
父亲很少批评指责我们,也很少动手打我们。对于我们姐弟几个,父亲可以说是放养。你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学习怎么样?他很少过问。比起母亲整天严厉的要求我们,当然也就不会讨厌父亲。父亲是客运公司开大客车的,经常去不同的大城市,有时也会给我们捎一些乡下没有见过的东西。记得刚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给我买了一只笔帽是小熊猫的钢笔,笔杆儿是绿色的,很精致,很漂亮。我兴奋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拿到班里面去炫耀,结果也只是炫耀了一番,第一节下课后就找不到了,老师费了很多心思在班里找,终归也没有找到。那时候父亲还会从外地给我们买了一些颜色鲜艳、带有香味的橡皮,现在觉得这些太普通了,但是那个时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非常稀有的了,有时放在口袋里,一会儿闻闻它的香味,一会儿又摸一摸,别的同学想借去用都不舍得。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仅仅揍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大概八九岁吧,那时候我们家种的有烟叶,每到打烟叶的时候,浑身都是湿黏丝黏的,因为烟叶的叶片上面有油,打完烟叶我们都要把它们抱到地边去。每一次打完烟叶都要好好的洗个澡,因为是夏天,那时条件不好,每次洗澡都是去村子后边的水坑里。记得那一次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水坑里的水溢的满满的。我下去洗完澡之后就和婶婶家的姐姐一起从坑的南边游到北边去,要在平时这很简单,但是那次刚下过雨水坑里的水太深了,水面又宽。我游到坑的中间就没有了力气,眼看要沉到水底,我拼命的在水中挣扎,被我们村子里的一个大人看到跳下去把我救了上来。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父母的脸色,感觉没有什么异样,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熟睡,父亲却拿着母亲裁剪时用的尺子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疼的我哇哇大哭,爬起来就往外跑。父亲一边追一边问我,还敢不敢去坑里洗澡?敢不敢坑里游过来游过去?我这才明白挨打的原因,从此再也不敢去下坑洗澡。
每次我们给母亲买东西,母亲总会指责我们乱花钱。父亲却恰好相反,不管你给他买什么,他从不说不好,高高兴兴的穿,高高兴兴的吃,有时还会夸上两句。这让你顿时充满了成就感和幸福感,所以孩子们都乐意给他买东西。父亲还特别注重仪式感,每年拜年都要正式的给他拜年,他给我们发压岁钱。每年他的生日我们都要好好地给他庆祝,所以那些年每年的腊八我们都没有吃过米饭,按照习俗,我们这里出嫁的女儿腊八是不能在娘家吃米的,有时候是在饭店,我们也很少点过米饭。记得那一年父亲过寿,我们姐妹五个都在家,那是父亲最高兴的一次,因为平时只有我和四妹经常在家,她们三个和弟弟都在外地。那次我们在饭店,饭店还做了寿山和寿桃。父亲吃得特别多,笑得也特别多。
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小的时候父亲每次回家,院子里总会坐很多的人,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大家就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一直到深夜。有的是想要一点汽油装打火机,有的是想明天早晨坐父亲的车捎段路,当然更多的就是闲聊天。记得当时他们聊天时说过一件事,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我想应该是真的,因为当时父亲并没有否认。说有一次父亲开车回家,走到三店儿南边,发现有一个病人被家人用车子拉着往李寨走。当时病人很严重,父亲就立即停车,让人照呼着把病人抬上车,一脚油门直接冲到李寨医院大门口儿,由于抢救的及时,病人得救了。当时医院的院长和医生都认识父亲,以为是我家亲戚,实际上父亲根本不认识他们。
后来我跟着父亲在县城上学,那时候我们仅住了一间公房。每到过完年,老家那些出去打工的都要拐到家里去。因为那时车速比较慢,去郑州和漯河都是长途,一天只有一班。如果住旅店的话都要花钱,所以就把东西放在我家,有时候被子和行李会把家里晒的满满的。那时候父亲都是从伙房里面买回来不少馒头和菜,但是那些人也只是简单的吃一点,因为那个时候的人饭量都很大的,依着吃饱每人得几个馒头,所以也就勉强垫补垫补吧。人少的时候就在我家的地上睡一夜,人多了就坐在那儿说话,一说就是一夜。而父亲则要忙着给他们去联系车,给司机说好提前把他们的东西放到车顶上捆好,第二天再忙着把他们送走。为此母亲经常说父亲是家活懒外活勤。父亲是我们乡里出了名的大好人,那时候老家三里五村的谁到县城里有困难就去找父亲,有的根本连父亲都不认识,只要找到父亲,父亲就去帮忙。父亲向别人介绍,就说是自己村的,所以父亲单位的人经常取笑父亲说,你们村里的人怎么这么多?父亲总是笑着说,我们村子大。
记得有一年我带着儿子去西安,去时坐在大巴车上,有一个人认出了我,问起了父亲。他说他当初出去外做生意的时候,曾经住过我家,还在我家吃过饭。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那时去我家的人太多了。那人十分热情,说自己现在宝鸡做生意,生意做的还可以。非要让我们去他那儿玩儿,说家里有车,很方便。当知道我们去西安要去我三姨那儿,怕我们找不到路,我们下车的时候,他和我们一起下车,把我们送上车,等我们的车走远了,他才回头又继续去拦车,因为他不是去西安,他要去宝鸡。当时儿子还小,就问我:“妈妈,他是你家亲戚吗?”我告诉他,是我的一个老乡。儿子反问:“那他咋对咱恁好?”我告诉儿子:“是因为你姥爷帮过他的忙。”让孩子从小就明白,爱是相互的。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年多了,我们也渐渐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但时常会想起他来。
又是腊八,我又一次想起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