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我还得写交代材料,由于我的发怒,心理学学院的院长对我态度和善了些。他解释说,这也是他的工作,谁也不想为难谁,还请我务必写好交代材料。我接受了他的请求,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写交代材料。窗外樱花开得正烂漫,这么明媚的春光应该有人去享受。没有人懂得享受她,最多有几个好奇的女孩子跑过来与她合影,赞叹她几句真美,就在也没有别的。湖水漾起层层波纹,一曳一曳波动落在湖面上的樱花花瓣像岸边拍去。人生也许就是这樱花,总要经历些波折和狼狈才能靠岸。这些话,你绝对不赞同。你认为最纯洁的樱花应该燃烧空中,化成一缕灰烬。这也难怪,没人有你奇怪。你比我奇怪,没人能理解你。你就是在这个季节来到洛城的,繁华锦簇,沸腾着人海。街头巷陌铺着一层凋落的花瓣。你踏着百花而来,不知所以。你是新生的,只觉得冥冥之中应该返回洛城,带着海城的秦川与我相遇。我和你还有他都会如最纯洁的樱花,在某处燃烧。我和她化为你的灰烬,最终飘落大地,那时你将重生。这是我在心理学学院院长办公室想到的,那时我是个受刑的学生,精神经常游离躯体之外。这也是我对春天的向往。
但我必须写交代材料,仿佛是我的使命。你不相信什么使命,但也冥冥觉得有这么一回事存在。想起使命,我想起了醉酒那天的桃灼,她美丽极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写才能使她的形象不落窠臼。我记得她削肩披散着黑夜般漆黑的长发,发间时而飞舞出幽幽散发微弱茸光的樱花花瓣,也许是桃花。桃灼像说什么话,模糊不清。她像是诉说她的使命,她的使命是爱我一段时间,而不需要我爱她,之后不再相遇。我也说了我的使命,大概就是修改白鹿的《新编西厢记》手稿,和穆慕留下的《穆慕札记》。她问,那我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喝了很多白酒,最后不省人事。我想我应该是爱上了她。
我递交了补充材料,心理学学院院长看过后,说道:孺子可教。这就能说得通了。不过你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比如说你酗酒打架的事情。关於酗酒打架,我实在没任何印象,只是脸上的伤痂提醒我,也许我和谁发生过战斗。心理学学院院长乜肹我,说道:你也是成年人了,许多事情不能总教人提醒。他说话的口吻,我很不满意,有些威胁的味道。不管怎样,我要完成交代材料,因为不动笔写就算了,既然开始动笔写就要把它写得完美。我再无心和心理学院院长聊天,他说话很有一番冷嘲热讽的韵味,说起来他很适合做小说家。小说家通常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直白,不然就是成了流水账,丝毫没有文字的韵味。从这点来说,我不适合做个小说家。因为我总把故事讲得太直白。
你返回洛城,在黎明时分。你不再关心是否要请假,主编是否会生气,同事会不会冷嘲热风,这些都已不重要。相比而言,人生的所有狼狈、不堪和悲伤也显得微不足道。你知道你亏欠许多,无处弥补,也无法弥补。你重返洛城,心里想着我,你想与我相遇,知道你究竟是谁。你的记忆年轻而饥渴,想熟悉不久前的他,以及停留在过去的我。你不想解救任何人,因为你不是救世主,做这些只是想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如天边云霞,粉红色如锦簇的樱花,你脑海里也飞舞着樱花。那是人生的美好,没错的你的脑海里飞舞着无限美好和希望,你的未来也即将充满美好和希望。在这美好和希望之中,你隐约觉察到淡淡忧伤。是的,人生总不能全是美好和希望,也需要一些忧伤。这点忧伤不为衬托美好和希望,而永恒存在,犹如横亘夏夜星空的银河。
你看到洛城大学老校区成了一片废墟,砖块瓦砾里,你想想着它原本模样。古松旱柳还是青翠欲滴,每逢盛夏,弥漫着松油脂味,甚至有些刺鼻。你从不喜欢那味道,只是有些怀念罢了。西区红砖水塔仍旧耸立着,水塔下是荒草丛生。在那里,你记得有家便利店,便利店里挂满了名山大川的风景照片,泛黄了的,崭新了的都有。你想起曾经,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和桃灼约定到州城游玩,最终成为泡影。我和她约定时,是冬季大雪;我写交代材料时,正值春暖花绽。最终我在心理学院院长的帮助下,写成了交代材料。交代材料写成后,心理学院院长长舒一口气,说道:你可以走了,从此以后,你不再属于这个学校。走之前,他还特地和我聊了一番,关于如何实现人生理想,还有施展抱负方面的方法和技巧。不得不说,他的那些技巧和方法给我很大启发,至今受用。关於我的交代材料,没有人会在乎这些。我已经忘记那些胡乱摆放的文字——那些被心理学院院长认为精品艺术的文字。我想我还应该做些事情,或者应该遇见某些人,否则我仍无法释怀。你从远方的海城赶来,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目的。我始终想遇见她,连梦里都在想。
我将在洛城消失时,你问我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说我该说的已经都已罄尽,再也没有想要说的。如果还有,我还想说:我离开洛城大学那天,看到许多毕业生穿着学士服拍照。我想我和他们一样,在大学做了点没做过事,读了些稀奇古怪的书,写了一篇胡编乱造的文字,然后就毕业了。只不过他们写的被称为毕业论文,而我写的被称为交代材料。关於胡编乱造的交代材料,我还需要补充一些内容:我应该告诉桃灼,我慢慢爱上了她。她没有任何反应,像洛城的春风似的。桃灼说,我不应该爱上她,我爱的那个人会因为我的爱而痛苦。所以,无论是谁,只要你说我爱你,就是要向你爱的那个人索取爱,并非真的爱你爱的那个人。桃灼还说,当初我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她想告诉我:千万不要说你爱谁,那个人会因你的爱而不堪重负。心理学学院院长说我这段再为自己开脱,不过也合乎情理。其实,他不知道这段内容是我胡编乱造的,根本没任何道理。只是多读了几遍后,觉得就像真理似的。我实在记不清那天曾和桃灼喝酒的事情,也不记得酒后闹事和校警卫斗殴。不记得也好,话说回来,我将要被开除。我还真的想再次遇见她,不期而遇的那种。我想遇到她,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天气不温不凉,阳光不冷不烫,微风和煦,溪畔樱花缤纷,追随流水流浪。她从樱花锦簇中走来,嘴角笑意跌生。我想就这样,只是遇见她,我就能释怀所有,包括人生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