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明朝开国皇帝,从一介布衣到一统天下,成就他的幕后人物究竟是谁?
梨花落下的瞬息,一切沉浮旧世的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
【第一章:暗潮汹涌】
公元一三四二年,江苏省泰兴县内,未曾断流的长江水一夜之间忽然枯竭见底。次日,沿岸居民纷纷下江拾取遗物,怎奈江潮遽然而至,淹死百姓余万人。
元朝慧宗,呜哈噶图汗,命百官跪至大安阁,思天灾人祸之意。百官一日滴水未沾,体弱多病者晕厥而去。众求圣上开恩,丞相脱脱呼天子之声,得惠宗内阁召见。
“启禀皇上,奉天之忧虑,顾天之怜悯,此番吞江一事,定是警讯。”脱脱诚惶诚恐。
“哦?应丞相之意,此故何解?”惠宗拿捏手中扳指,眉头微皱。
“此番,定是上天警示,古往今来,凡是怪异现象,且伤及余万百姓,便是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在脱脱头顶盘旋。
同年,朱重八十四岁。
京城繁华地带,门庭若市,游人纷纷扰扰,枫树下落叶飘飘,正是秋季。
朱重八尊地主之嘱咐,入城选购衣料布裹。近处的一间阁楼充斥着淡淡檀木香,雕花窗桕中微露华贵气息。他止步,抬头见“锦织布行”四字。
入行内,他破旧的衣裳惹来众人非议,“这小男子,如此不堪,竟胆敢踏入这闻名京城的布行,此等身份也想来这里买布?”
朱重八不语,待选上一块成色完善的布料,便打算上前结账,不料却被人拦下。“小子?连公子我的布料也敢抢,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陈甲见朱重八一身破烂,想必此人没有一丁点威胁,可欺也。
想他陈甲是何许人,布行老板娘也要让他三分。若不是他有几分俊俏,恐怕也得不到老板娘的垂怜。
“你就是那个,闻名京城,靠脸吃饭的陈甲吧。”朱重八虽衣衫不整,气势却毫不输他。
“你,大胆狂徒!”陈甲气得面红耳赤,“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带走!”
顿时上来几个大汉,推倒了朱重八,看这架势,是准备大干一场。
“是谁大声喧哗,扰我布行清静。”杨雪芹从二楼帐房走下来。
“原来是陈甲,怎么?此番大动干戈,是要毁我布行名声。”
“不敢不敢,夫人你来了。这小公子公然与我争抢,我气不过…就…”陈甲一见杨雪芹,便失了底气。
“陈甲,莫不是你觉得我好糊弄,这小公子手无缚鸡之力,何以跟你争抢。”杨雪芹好似为朱重八辩解。
“是,是,夫人说的对,我陈甲也不是小气之人,此番作罢。”陈甲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杨雪芹上前扶起朱重八,“小公子,此事是我布行失职,你若是不介意,我可送你一块上乘的布料,作为赔礼。”
“多谢夫人,主人托重八带了重金前来选购布匹,无需相赠,夫人好意重八心领。”朱重八见过杨雪芹。
杨雪芹露出惊讶之色,“小公子稍等。”
她转而走向一处颇有年份的柜子跟前,取出一件呈黄色,高贵典雅的衣裳。
“小公子,这身衣裳是小女所织,给有缘人,望小公子不要嫌弃。”她双手捧着衣裳,步履凝重地迈向朱重八。
“小公子可去内室更衣,至于您家主人要的布料,我一会儿便差人送去。”
朱重八心有疑虑,为何大名鼎鼎的布行老板娘会如此招待他这等小人物。
“小公子不要紧张,请随我去更衣吧。”杨雪芹热情的招呼,使朱重八心中疑惑更胜,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内室,他在屏风前换上了那袭衣裳,方才还未仔细看,那一缕金丝镶边印入眼帘,难怪衣裳是呈黄色,且内松外紧,出奇的合身。他一头黑色长发披于背后,如曜石般澄亮耀眼的墨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神色。
杨雪芹携着女儿从屏风外走来,“快来见过少主。”
“夫人,这是为何?”朱重八震惊之余,细细打量了杨雪芹身旁的女孩,都言杨雪芹有一女儿,一双眼眸如薄冰般寒冷,莫不就是眼前这位。
“少主有所不知,此前舍人夫君启示,八十八日后便有福星降临鄙舍。而主公方才自称重八,乃八八之意,您便是那日所指。”杨雪芹侃侃道来。
“夫人确定,在下就是夫人口中所谓的福星吗?”朱重八闻言自若,若不是穿上这袭华服,他一届破衣,能有何福祉可言。
“罢了,既然少主怀疑,舍人便如实道来。”杨雪芹耐心解释,“舍人夫君是成吉思汗身边占卜师耶律楚材之后,他曾占卜言,近年元朝元气散尽,会有新皇接替。”
“哦?那与我有何关系?莫不是夫人以为,我会是那位新皇?”朱重八仰天长笑,“夫人就不怕这话传出去,引来我等杀生之祸?”
“夫君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他临走于江湖前,曾给小女织的这身衣裳定制了尺寸,只有帝王之相者,穿上才会合身。”杨雪芹忆起当年耶律萧伦的话。
朱重八陷入深思,暂且不说杨雪芹的话属实否,但若投靠这京城第一布行的掌柜,岂不是脱离给地主家打杂的命运。
“快来拜见少主。”杨雪芹吩咐身旁的女孩。
只见那女孩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卿儿拜见少主。”她叩首,发丝垂地。一双手掌合并在前,却也遮挡不住右手臂上那块枫叶状,好看的胎记。
【第二章:南下儫州】
元至正四年,各地灾荒不断,民不聊生。锦织布行经营有方,财况富足,故派粥救济各方灾民。行外每日排队领粥之人,少则十几,多则上百。京城官员对此虎视眈眈,明里指责布行扰乱京城治安,暗里则欲吞并这京城富饶之所。
“卿儿,你快过来。”布行内院,朱重八一身袍服雪白,修长的身影在枫树下停止脚步。枫叶缓缓飘落,整个院里茫茫一片。他抬起手,一片红叶恰好擦指而过,“山月郎朗枫树长…多好的美景。”
耶律卿儿一袭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手中捧着一捆儒家书籍,面庞依旧冷若冰霜,却唯独那水眸灵动,“少主,今日的书还未看完,还请您随我去书房。”她稍作停顿,“这枫叶,卿儿待会儿便差人清扫。”
“你可真会扫兴。都快两年了,我怎么就没见你笑过。”朱重八双唇紧抿,自打无趣。
“枫树再美,却也转瞬即逝。落叶再美,也会被人踩在脚下,终是逃不过被人遗忘的命运。”耶律卿儿轻描淡写的句子,却如此凄凉。
“我似乎听懂了,你是在提醒我。”朱重八似笑非笑。
“卿儿不敢。”耶律卿儿弯下腰。
“少主…不好了…朱夫人晕倒了!”只闻远处仆人来报,他匆忙小跑而来,豆大的汗珠在他额头上清晰可见。
“怎么会,娘亲她怎么了?速速带我去。”朱重八急切地询问,一路扬长而去,耶律卿儿紧跟其后。
正房后室,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推开朱漆大门,一位妇人端坐在床前。大夫正弯下身给她把脉,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鼻梁下的胡须微微颤动。
“夫人,这…大事不好!”大夫哗然起身,跳开三尺之远,“是瘟疫!是瘟疫啊!”
朱重八见状,失控地抓起大夫的衣口,“你…你说什么?”
“这…这…在下,在下不才,夫人所得之症,正是蝗虫之瘟。还请…还请小公子…饶过在下啊。”大夫惊慌失措,一边担心瘟疫传播,一边更畏惧朱重八对他动手。
“重八,娘不打紧,你快放了大夫。”朱夫人咳了咳,伸手劝阻。“你等速速退去,不能把病带给你们!”
朱重八一把放开那大夫,转身跪于床前,“不…娘…”他长叹,欲上前握住朱夫人那苍白的手,却被她拒之于外。
“朱夫人…是我等照顾不周。”耶律卿儿看似坚强,却也掩饰不住那双眸子水痕般般。她弯腰向她鞠躬,致歉一般。
“说什么傻话,得你们照顾已有两年,你们竟如此善待我母子,此等恩情何以为报。”朱夫人说着激动,两行泪水不禁落下。
“夫人严重,卿儿一定照顾好少主。”耶律卿儿许诺。
“苦了你了,小小年纪竟如此懂事。”朱夫人眼神凄离。
“夫人保重,卿儿这就带少主离开。”
待朱夫人点头,耶律卿儿拜别她,便挥退众人,唯留朱重八跪地不起,此时他已是皎然泪下。
“少主,请随卿儿离开吧。”
“离开?你要让我弃下娘亲于不顾?”朱重八不可置信的凝视着耶律卿儿。
“若少主不走,我便留下陪您。”耶律卿儿抬头,朱重八震惊,这是初次,耶律卿儿与他对视,她的眼眸,神色中透露着坚毅与肯定。
“耶律卿儿!你可知,我是为了娘亲,才来到这京城谋生计,才会站在这里被你认作少主,两年了,我都是在利用你们!我根本不是你们的少主!”朱重八视着眼前的耶律卿儿,不知何来的愤怒与内疚,让他坦露了心中之声。
“一朝是少主,朝朝便是。”耶律卿儿依然镇静。
刹那间,朱夫人咳嗽不止,脸色瞬时变得更加苍白,“休要再争!你们快走!快走!”
“快,大夫!大夫!”朱重八见状,惊慌失措。
门外等候的大夫闻声又冲进内室,只见此时他已蒙上面纱。
耶律卿儿顺势把朱重八拽出房门,至此门被仆人紧紧关上。
“娘!娘!”朱重八无力地瘫坐在地,口中呢喃…
公元一三四四年秋,朱重八的母亲因蝗瘟而亡,至此,朱重八丧失早年生命中唯一的希望,终日郁郁寡欢。
杨雪芹为朱夫人置办了身后事宜,全布行上下身着白衣,哀鸿一片。
“朱夫人临终前的嘱托…请少主过目。”耶律卿儿呈上那波澜纸片,一袭白衣衬托墨色发丝,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幽。
朱重八接过,神情忧伤,一双明眸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片刻,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娘亲的遗书。
他沉重地翻开那泛黄的折痕,“重八,为娘一生没有别的愿望。只求将我火化的骨灰带到你爹墓前安葬。”
“卿儿,你可愿意随我去儫州。”朱重八默然抬起头,视线恰好撞上耶律卿儿那双灵动水眸。
【第三章:大难临头】
元至正四年十月,朝廷局势动荡不安,丞相脱脱以身体不适,年月不利为由,请辞归乡多达十七次。元慧宗大忧之下,听闻江湖中人耶律楚材之后,耶律萧伦,善占卜,且神机妙算,欲将其请来为他卜上一卦。虽设重金传言江湖,却无奈仍苦寻他无果。京城官员秘奏上报,锦织布行掌柜与他关系匪浅,随即慧宗命人送上豪礼,却不想被大批灾民挡住去路。龙颜大怒,得奸臣唆使,以扰乱京城治安为由,逼迫耶律萧伦现身。
布行大院内,枫树遮蔽,落叶纷纷,两抹身影围坐在树下的石桌前。
“夫君。”杨雪芹面色惨淡,“你当真要去?”
“夫人,如今之际,若我不去,布行受牵连事小,若是少主与你们受到威胁,那可如何是好?”耶律萧伦摇头叹息。
“一旦入那虎穴,危机四伏啊。”杨雪芹担忧道。
“哦?据闻夫人对那陈甲关心备至,何时还会在意我?”耶律萧伦意味深长。
杨雪芹沉默片刻,半响才缓过神来,声音梗咽,“夫君,你可知,这几年你漂泊江湖,我们便只能书信来往,怕是你早就已经忘记这个家了。若不是皇帝闹了这一出,你还不知身在何处。”
“罢了,莫要再说,我此去深宫,照顾好自己。”耶律萧伦说罢,摆了摆衣袖,落寞地视了一眼此时的杨雪芹,她消瘦的脸庞上两行泪珠,惹人怜惜。
耶律萧伦默默叹了口气,便扬长而去。
布行门口的灾民众多,接耶律萧伦的轿子只得等候在离布行不远处。
“大师您来了。”领头的太监向他行礼,尖锐之声让耶律萧伦一阵反感,他无奈地坐上轿子。
摇摇晃晃有一会儿,轿子穿过人群中,最后被抬进皇宫大院。
“落轿!”洪亮的声音在硕大的宫殿前徘徊。
耶律萧伦跟随太监入了宫殿。
大殿内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中堂便是金漆宝座,慧宗正翻阅奏折。
“启禀皇上,耶律萧伦带到。”太监毕恭毕敬地向慧宗禀报。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耶律萧伦屈膝叩拜。
慧宗稍稍抬起头,撇了一眼台下的耶律萧伦,“哦?耶律萧伦,你可真难请啊!”
“草民惶恐,敢问皇上欲卜何卦?”耶律萧伦双手合并向前,主动摊开正题。
“就卜…国运。”慧宗语重心长,右手抚掜着下颚上的胡须。
“皇上,草民惶恐,这国运,哪是草民一卦便知。”耶律萧伦再次叩首。
“大胆刁民,难道你要抗旨不遵?”慧宗身旁的管事太监突然发话。
“罢了,那你帮朕看看,脱脱何故请辞归乡啊?”慧宗看似没有深究。
“皇上稍等。”说罢,耶律萧伦摊开袖口,拿出两半龟甲,在手中摇晃片刻,便掷在地上。他的右手拇指与食指相并,不一会儿,又与中指轮换。
“启禀皇上,脱脱丞相是因身体不适,故尔请辞归乡。”
“你可真是胆子大,糊弄朕可开心?世人皆知他是因病告假,但朕都看得出来那是托词。”慧宗的语气变得不耐烦。“倘若朕非要你卜这国运,你当如何?”
要说耶律萧伦道些好话,或许还有回旋,坏就坏在他是个从不说虚话之人,他曾对杨雪芹占卜言元朝国家将亡,若此番话说出口,必引来杀生之祸,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闭口不言,才是上上之策。
“皇上,草民不敢。”
“朕花费了这么大把劲把你找来,你就给朕这样的答复?”慧宗忍着心中的火气,似乎在给耶律萧伦下最后一次通牒。
耶律萧伦俯首沉默良久,恐怕这是他认为的,最妥善的选择。
“好你个刁民!来人!”慧宗怒火中烧,“给我查封锦织布行!把耶律萧伦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与此同时,布行后堂内。
“少主,卿儿,此去儫州,万事小心。”杨雪芹把一叠银票交给耶律卿儿。“如今动荡之局,就当去避避风也好,何况还能完成朱夫人的遗愿。”
“娘亲,你多保重。”耶律卿儿辞别母亲。
“夫人保重。”朱重八双手捧着朱夫人的骨灰,面容憔悴。
“夫人…夫人,不好了!”仆人飞奔而至,惊慌失措的他,险些晕厥而去。“皇上要查封布行!老爷冲撞了皇上,被下了狱,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杨雪芹只觉眼前一片眩晕,她勉强地用手撑起头顶,“少主,卿儿,你们快带着银票走,走得越远越好!”
“那您和爹怎么办?”耶律卿儿乱了方寸。
“娘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把你爹救出来,你不必为娘担心,娘在京城尚有一席之地,想必他们也不会太为难我。”
耶律卿儿听了杨雪芹这番话,自知无需多言。尽管她万般忧心,但为今之计,是同少主去儫州避难更为紧迫。
【第四章:巧遇乡友】
朱重八与耶律卿儿坐的马车一路向南行驶,车夫驾着马儿奔腾在荒凉的丛木中,车身随之剧烈晃动…
由于天灾遍地肆起,许多小镇皆已荒无人烟。大多活下来的居民,都逃到了较为安全的地带避难。
马车上虽备有一些干粮与饮水,却随着几天车马劳顿,所剩无几,又无奈周围一片荒郊野岭。
不远处的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少年公子,身着蓝色窄袖长衫,催马扬鞭,飞奔而止。朱重八撩开窗口布帘,马车正巧与他擦身而过。
“停下,快停下!”朱重八发愣了一会儿,连忙向车夫喊停。
只听车夫“吁”了一声,匆匆拉回缰绳,马儿前腿高高抬起,车子瞬间停了下来。
“汤大哥!”朱重八快速跳下马车,对着远去的背影大声呼唤,神情格外愉悦,“你可是汤大哥!”
那少年似乎闻见呼唤之声,转身牵着马儿又漫步腾了回来。
此时耶律卿儿也下了马车。
“方才是何人唤我汤大哥?”汤和扶着马背,右腿一跨下了马,一双齐眉大眼闪闪,他见眼前这一男一女,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他们的穿着虽不显富贵,却也不失大雅,想来也是富家公子与小姐,不知怎会认识自己。
“汤大哥,我是重八啊!”朱重八激动的上前握住汤和的臂腕,“你还记得我吗?”
“重八!你是重八!”汤和欣喜若狂,不禁感慨,“儫州一别,快三年未见。你如今这身装扮,我险些认不出来!”
“哈哈,这便说来话长,倒是汤大哥,此身装扮,更英姿飒爽了,敢问这是要去何处潇洒?”朱重八调侃道,他拍了拍汤和的肩膀。
“站着颇累,不如随我上马车一叙。”
“不了,家母病重,家里没有足够的银两治病,如今伤病越来越多,医馆坐地起价,竟要百两黄金才肯救我母亲性命。父亲差我去他处寻医,这不就遇见了你们。”汤和愤愤地跺了跺脚,吐露了心中对当今世道的不满,便准备向朱重八告辞。“不多说了,待我回来儫州再叙。”
“汤公子且慢。”耶律卿儿巧步迈到汤和跟前,她一身墨绿烟衫,发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步摇,墨色如泉的长发被一圈圈盘起。
“如此寻医要到何时,倘若延误病情,那岂不是白费功夫。卿儿这里还剩下一些银票,若能帮得上公子的忙,就先拿去用吧。”耶律卿儿说罢,从衣袖里抽出一叠银票,仅给自己留下一张。
“这…”汤和接过耶律卿儿手中的银票,几乎是半跪,“姑娘大恩大德,汤和无以为报啊。”
“无妨,汤公子若此时骑马赶回儫州,应是还有剩余的干粮和水,卿儿可否带走一些?”耶律卿儿似乎提出了一个芝麻般小的请求。
“当然可以。别说水和干粮,待我娘病愈,一定予以重谢。”汤和随即从马上取下干粮与水袋各四包,递给耶律卿儿。
“届时你们可来钟离县,於皇村寻我。”汤和说罢,蹬腿上马,“两位保重。”语毕,他便驭驾扬长而去。
待汤和离开,朱重八与耶律卿儿也回到了马车上。车夫则继续驾车前行,车轮由慢而快得滚动着,又开始了摇晃。
朱重八坐于马车内侧,他心思沉重,似乎有些生气。
“本想在儫州安葬了娘的骨灰,便返回京城。可如今只剩下一张银票,京城回不去,在儫州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这可如何是好?”
“少主可否回答卿儿一个问题。”耶律卿儿沉默了半响,问,“人命重要吗?”
“当然重要。”
“既然重要,少主当真要汤公子的母亲走上朱夫人的路吗?”
“…”
“卿儿再问少主一个问题,少主觉得,我们与车夫的命重要吗?”
“废话。”朱重八几乎是脱口而出。
“若卿儿不帮助汤公子,他便需要这些干粮与水袋,再去他处寻医。”耶律卿儿顿了顿,“此处荒郊野岭,撇开食物不谈,若是我们再寻不到水源,不出三日,便会横尸荒野。到时,要那些银票有何用?”
“…这…倒是有理。”朱重八思索片刻,认同的点了点头。
“再者,银两总会有用尽的一天。若是心中无方,万两黄金也只能拿来挥霍之用。若是心中有方,一个铜钱也能有其用武之地。”耶律卿儿抬起右手在腹前比划。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朱重八竟然开始佩服起耶律卿儿,她似乎见地独到。
【第五章:入於皇寺】
“来看一看勒!刚出炉的包子喲!”不远处隐隐传来商家颇有穿透力的吆喝声。
马车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的路程,最终抵达儫州钟离县内。朱重八在马车内舒展了一下筋骨,一双炯炯有神的明眸打量了耶律卿儿片刻。
耶律卿儿拨开马车的帘幕,眼前的街道上店肆林立,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在这闹市当中,偶尔还伴随着几声马嘶长鸣。
“卿儿,你这身装扮着实不妥。”朱重八调皮地勾了勾耶律卿儿那看似娇嫩的下颚,邪魅一笑,一张俊俏的脸颊突然靠近她,“如此婷婷玉立的小娘子,连我都忍不住要调戏一番,若是途中遇上歹人,你可如何应对。”
耶律卿儿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格,脸庞的颜色不知是因害羞还是惊慌,由淡黄转而微粉。
“少主莫要寻卿儿开心了。”她双手奉前,向朱重八行礼,“若是少主觉得卿儿这身装扮不妥,卿儿便去换身便装就是。”
“如此甚好。”朱重八不想,耶律卿儿的反应有些大,他颇为尴尬地抽回了身,漫不经心的答应。
马车在一处卖服饰的店铺门口停下,耶律卿儿拖着墨绿长裙下了马车,款步姗姗地走了进去。
一炷香的时间,她再次回到马车上时,朱重八差点没认出她。
只见耶律卿儿的墨发间,束着一缕白色丝带,一身雪白袍子,腰间一条白绫长穗。一双温和灵秀的眸子,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墨色长发垂在两肩,巧妙的烘托出了一位艳丽公子的身影。她微微一笑,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灵动的双眸凝望着眼前目瞪口呆的朱重八。
“少主…这身装扮如何?”耶律卿儿不假思索地问。
“妙!”朱重八不禁赞叹,“卿儿果然不同凡响,穿什么都好看。”
马车缓缓摇动,驶入一片孤丘,重重叠叠的坟墓一望无际。车身突然在一处坟前停下,碑木上一行“朱五四之坟”格外醒目。
朱重八捧着母亲的骨灰罐子与耶律卿儿一同下了马车。
他步到坟前,默然跪下,耶律卿儿把方才点燃的香火递给他。
“爹,重八来看你了!”朱重八把朱夫人的骨灰罐子安置在坟前,接过香火,凝重地祭拜了三回。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哀伤且落寞,“爹!娘!你们可以团聚了。”
时过半响,微明的天空中慢慢垂下一条条雨丝,随后是一阵阵雷鸣。
“我们走吧,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朱重八见天色大变,则欲起身,耶律卿儿上前扶他。“是。”她默然点头。
两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马车上,朱重八的眼间泛着星光,伴随着雨声,他的心情陷入低沉。
“车司,去客栈吧。”耶律卿儿吩咐道。
马车在凄凉秋瑟的细雨中行进着,窸窸窣窣的滴答声,充斥着方圆百里。
不过一会儿,一扇精致木门便呈现眼前,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沐枫客栈”。客栈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
耶律卿儿拿出方才在服饰店铺换取的银两,“车司,幸苦了。”她递给车夫几两银子,车夫赶忙言谢。
耶律卿儿半遮着额头,背着行囊下了马车,朱重八紧随其后。
两人一入客栈,店小二便上前招呼,“客官里面请,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吧,开两个房间。”耶律卿儿举止娴雅的应答。
“哦?两位公子要分房住?”小二满脸疑惑。
“两位公子?”耶律卿儿这才忆起,此刻她已是男儿装束,“哦。”她顿了顿,“我俩分房住,都习惯了。”
朱重八把耶律卿儿拉向一旁,悄悄与她商议,“卿儿,不如我们同住一间房吧。我担心你身上的银两不够。”
“少主不必担忧,卿儿的银两还可撑上两天。”耶律卿儿婉拒。
“莫不是。”朱重八斜睨着耶律卿儿,一双眉目轻佻,“卿儿怕我动了歪念?”
“卿儿不敢,只是觉得分开住较为妥当。”耶律卿儿连忙否认。
“好吧,既然如此。”朱重八不等耶律卿儿开口,便转身面向小二,“还是开一间房吧,我俩同住。”
“这…”耶律卿儿诧异。
小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前方带路,“好勒,客官请跟我来。”
经过一条曲折游廊,一扇扇檀木门霎现眼前。
小二拨开其中一扇,“就在这里。”他毕恭毕敬地道,“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有什么事随时唤我。”
客房内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磊着各式帖纸,各色墨砚。一旁卧榻是铺着棉被褥的檀木床。中间是一张圆形木桌,被四把圆形木椅围绕。桌上是一个白色陶瓷茶壶,还有一双白色瓷杯。
“卿儿可是要先去沐浴更衣?”朱重八面露坏笑。
耶律卿儿从进屋时起,便面泛粉润,她低下了头,“卿儿还是再去让小二开个房间为好…”
“诶?好了,我不闹你便是。”朱重八打了圆场。
夜幕降临,伴随着清凉的微风,耶律卿儿坐在圆桌前,思索着如何维持银两用尽后的生计。
“天冷了,小心着凉。”朱重八从行囊里取出一件外衣,披在耶律卿儿的肩上。
“这…少主,折煞卿儿了。”耶律卿儿受宠若惊。
“想来是我不好,让卿儿跟着我在这儫州,无依无靠。”朱重八竟开始自责起来。
“少主…卿儿才应该说抱歉才是,没有照顾好少主。”耶律卿儿也感惭愧,片刻,她突然眼前一亮,“我们可以去投靠汤和。”
朱重八被耶律卿儿一语惊醒,“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那我们明日便去寻他。”
“是。”耶律卿儿点了点头。
夜色将近,耶律卿儿抽出床下的备用褥榻,打了个地铺,打算就这么睡一晚。朱重八万般不肯,非得让耶律卿儿睡在床上,自己却躺在褥榻上一动不动,颇有无赖风范。耶律卿儿无奈,只得听从。
夜半十分,耶律卿儿被一阵呼喊声惊醒。
“娘!”朱重八说着梦话,盖在他身上的被褥被蹬到一旁,“不要!不要走!”
耶律卿儿悄然起身,捡起被褥,却无意间瞟见朱重八的睡颜。在昏暗的光晕下,他的五官棱角分明,显得精致,黑发散开却不失凌乱,平添了几分邪魅之气。墨色的袍子塌在身上,露出大半个前胸,衣带松垮的系在腰间,仿佛随时一扯便会散开。她连忙移开视线,又帮朱重八盖了严实。
清晨,几只鸟儿在窗边鸣叫,一缕缕金色的光芒照射进屋内,让人心旷神怡。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卿儿睡得好吗?”朱重八睨着正在收拾行囊的耶律卿儿。
“睡得挺好。”她简短的回答。
待二人收拾完行囊,便去前厅结账,临走前小二连声道谢,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耶律卿儿在集市上买了两个包子,递了一个给朱重八。
“少主可知汤公子的家在何处?”
“就在於皇村,我带卿儿去。”朱重八咬了一口包子,自信满满地道,“汤大哥的家我最熟悉。当年我们家境贫寒,几个落魄子弟凑在一起玩耍,汤大哥是我们之中最富庶的,所以我们经常去他家蹭饭。”
“原来如此。”耶律卿儿附和。
走了快一个时辰的路,朱重八终于在一处茅屋外停下。远远望去,这屋子好似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呼吸之间就会轰然倒下。
“怎么会变成这样。”朱重八大惊失色。
远处一位大娘拄着拐杖向他们走来,她步履阑珊,似乎是腿脚不便。
“来者是谁?”她眯着那耷拉的双眼,想看清楚到访的是何人。
“大娘,我是重八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重八看见故人,又是这副情景,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上前扶住她。
“是重八!”大娘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她艰难地视了一眼耶律卿儿,“快快进屋,这位公子是随你一同来的吗?”
“是啊,大娘,上回遇上汤大哥,他言您病重,还是这位公子向他援手,借了他银票要给您看病。”朱重八将原委告知大娘。
“原来是这位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呀!”大娘操着沙哑的声音,激动地要跪拜叩谢,被耶律卿儿及时拦住。
“大娘请起,如此大礼卿儿愧不敢当。”耶律卿儿有些忐忑。
“你们有所不知,汤儿为我寻医归来,病愈后,那大夫要价百两不说,还言我这病乃多发之症,需多加治疗,结果汤儿便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他。家里维持不了生计,老头也生病离世,汤儿便去从了军。他临走前,让我千万转告你,若是他日他在军中有所发展,一定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以报答救命之恩。”大娘把来龙去脉告知了朱重八,她耷拉的眼皮下,似乎能察觉泪光泛滥。
“原来是这样。”朱重八凝重地呼了一口气,“我俩本想来投靠汤大哥,却不想他已去从军。如今,生活困难,盘缠也快要用尽,可如何是好。”
“这…是老妇欠了你们。”大娘垂下了头,她白发鬓鬓,孤苦伶仃的模样惹人同情。忽然,她好似忆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听闻於皇寺在招募僧人,可供饮食住宿,平时也就干点杂活。”
“哦?谢大娘指点,只是此事我还需与卿儿公子商议定夺,可否留宿贵舍一晚?”
“当然可以。”大娘说罢,带他们入了一个窄小房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冷风嗖嗖吹过,朱重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踌躇不安。
“卿儿,倘若,我真去这寺院当僧人。”朱重八一脸茫然地望着耶律卿儿,却又好似期许着什么,“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那我便陪着少主。”
耶律卿儿坐在破旧不堪的床榻前,稍稍抬起头,她的水润灵眸恰巧对上了朱重八的墨瞳。
【第六章:云游江南】
朱重八懵地一下撇过头,视线移向他处,“卿儿…可是女儿身…”
耶律卿儿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自己的易装之术很有自信。“卿儿现在的扮相,恐怕无人分得清楚。”
“也是,待头发落地,谁人还不都一样。”朱重八冷冷惨笑,一丝嘲讽意味,“卿儿可舍得你那头长发?”
耶律卿儿那双靓丽明眸水润泛光,语气中充满笃定,“有舍必有得,用几丝头发便能换取住所与温饱,何乐而不为之。”
朱重八不想,耶律卿儿竟会说出这番话,头发乃女子宝贵之物,她却毫不在乎。若是做了和尚,便意味着七情六欲皆要放之一旁,他本希望耶律卿儿能够劝他三思,可如今却本末倒置。
朱重八一夜未眠,在茅屋外的草堆上盘腿而席,不知是在感慨这命运使然,还是在踌躇前方茫茫陌路。
公元一三四四年十月末,朱重八入於皇寺为僧,时年十六岁。不料此时儫州连年灾祸,寺院收不得租子,各长老商谈之后,决定关闭寺院,遣散众僧,待来年灾情缓解,再适时返回。至此,朱重八结束了五十天的行童生涯。
正值冬季,耶律卿儿头戴一顶幂蓠,檐前垂下一圈白纱,她穿着浅白色厚布僧衣,肩上斜挎着一包布裹,静静地站立在於皇寺后门口,光秃的槐树下。风呼呼掠过,白纱飘飘,看不清楚她的脸。
朱重八顶着一头刚生出不久的黑刺短发,身着暗灰色厚布僧衣,四处张望了一番,确保当下没有他人在场,便隔着白纱,悠悠地在耶律卿儿耳边嘟囔了一句。“幸得这才一个多月,不然卿儿的身份恐怕是要藏不住了。”
耶律卿儿没有接下朱重八的话,而是另设话题。“少主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朱重八歪了歪脑袋,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卿儿有何建议?”
“若是把入寺前的那几套服饰卖了,再加上一些施主打赏的铜钱,够我们维系一阵,可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耶律卿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何时竟下起了茫茫白雪,这番情景让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耶律卿儿双手背向身后,迎着漫天白雪,她的声音荡气回肠。“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快速地把视线移向朱重八,“少主,我们这便云游江南,沿途化缘吧。”
“…原来卿儿唠叨半天。”朱重八期许的眼神转而暗淡,“是要我们沿途乞讨!”
“少主可知化缘一词的由来?”耶律卿儿随即问道。
“不知。”朱重八尴尬地耸了耸肩。
“古时,有一位相貌英俊的和尚犯了色戒,长老们为了惩罚他,把他赶出寺院。他饿着肚子一路走,差点滑下山坡而死,幸被一位姑娘所救。这位姑娘容貌堪比西施,和尚便又起了色心。姑娘收留了他,随后她便有了身孕。可是好景不长,姑娘难产,孩子还没生下来,便双双夭折。和尚并没有吸取这个教训,他又看上了另外一位女子,这位女子虽没有那位姑娘貌美,但是却生得小巧,随后这位女子也有了身孕。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女子也因难产而死。这下和尚心里慌了,他心想,莫非是老天要惩罚他,让他不得善果。从这天开始,他便不敢再动色心。为了化解身上的孽缘,他在云游途中一路踏踏实实,不再接近女色,并沿路向街坊百姓乞讨称‘小僧路过此地化缘’。”耶律卿儿给朱重八讲述了一段颇为漫长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最终他踏破了草鞋,穿烂了衣裳,又回到了寺里。长老们听闻他在乡间的故事,见他次番苦行归来,心性变得稳重坚毅,不再为世俗所动,便又重新接纳了他。随后,化缘一词便广泛流传。”耶律卿儿讲完故事,见朱重八不语,便欣然提问,“少主,你可知这其中蕴含的寓意?”
“当然知道!卿儿的意思是,我这和尚生得这般俊俏,冷不防招花引蝶,所以我不能动了色心,否则老天爷便要罚我。”朱重八这番嬉皮笑脸,竟引得耶律卿儿不禁失声而笑,她拨开面前白纱,先前严肃默然的神情,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重八愣住了,这是他初次瞥见耶律卿儿的笑颜。
“少主。”耶律卿儿从方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这个故事的寓意是指,化缘为修行,是为了锻炼心智,培养彻悟的思想而生的词汇。”
朱重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臂抬起,指向前方,“原来如此!那我们这便启程。”
于是,俩人不辞幸苦,徒步向北走了十二个时辰,抵达合肥县。
此时已是次日清晨,集市上弥漫着一片潮呼呼的露水气味,街上虽行人无几,但两旁的店铺已经开始营生。
耶律卿儿卖掉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得了一些银两,又换来几袋粮食和水。
“渴死我了。”朱重八接过水袋,打开盖头,大口饮了起来。“卿儿,我们找个住处歇会儿吧。”
“是。”耶律卿儿轻声回应,她额前的汗珠不禁落入衣间。
他们步入一处乡间小道,霎时,一位酩酊醉汉映入眼帘,只见他右手握着一只酒罐,左手摇摆不定,步伐晃晃荡荡地朝耶律卿儿与朱重八逼近,耶律卿儿猛地闪躲开来。
“施主小心。”朱重八上前扶住那醉汉。
醉汉迷离地眯着双眼,左手搭上朱重八的臂膀,“怎么?小和尚?要不要一起喝?”
“出家人,不可饮酒。”朱重八严谨的神态倒不像他。
“实不相瞒,小僧与师弟途经此处,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知施主可否指点一二。”
“来我家!”醉汉猛地勾住朱重八的脖子,两人步履阑珊地向前行走。耶律卿儿见状,不知所措,只得跟在他们身后。
“我家到了。”醉汉把朱重八带到几里外的一所木屋,说罢身子向前一倾,倒在他的肩头睡去。
木屋内乱成一团,空了的酒罐随处可见,抬头望去,梁架上布满了深且长的裂纹,巍颤颤地支撑着破旧的屋顶。
朱重八把醉汉扶进内屋,放倒在角落旁那充满霉味的床榻上。
“这位施主一定是遭遇了不幸之事。”朱重八随即摆了摆手,想要散开屋内的灰尘。
“可能吧。”耶律卿儿脱下幂蓠,望着满地的狼藉摇了摇头,开始着手收拾起来。
“卿儿这是要行善事?”朱重八坐在木椅前,看着耶律卿儿正拾起地上的空酒罐。
“卿儿想来,这位施主既收留了我们,就帮他收拾一下屋子吧。”耶律卿儿没有看朱重八,而是专注忙活于身下之事。
待耶律卿儿打扫完整个屋子,朱重八已经倚在木椅上呼呼入睡。耶律卿儿背靠着一侧椅脚,也飞速地进入了梦乡。
那醉汉醒过来,见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身旁两抹身影睡得恬熟。他随即从柜子里拿来两床棉被,帮两人一一盖了掩饰。
耶律卿儿被这动静惊醒,她惺忪地睁开双眸。
“施主,您是何时起身的?”耶律卿儿不禁问道。
醉汉此刻已经清醒过来,“哦,刚起身不久,倒是要多谢两位小和尚帮鄙人打扫家中。”
“施主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耶律卿儿这厢有礼地回应他,“只是施主何故要把自己灌醉?”
“小和尚有所不知,鄙人姓沐,是这沐水村的村长,前些月官府来人,逼迫村民缴纳额外赋税,近些年灾祸不断,收成不好,他们哪交得起如此昂贵的费用,于是我为保村民平安,只得变卖些许家当,给了那些官府的走狗。”村长说罢,气不打一处来,“全村上下人人皆恨朝廷入骨,奈何当今乱世,却不出英雄!”
“原来是沐村长。”耶律卿儿拜过他,随即语气转为悲愤,“实不相瞒,家父耶律萧伦,如今也被那元朝皇帝因抗旨而打入天牢。”
“哦?”沐村长的双眼瞪得颇大,他面露惊喜之色,“你的右手臂上可有枫叶形状的胎记?可否让鄙人一看?”
“沐村长怎么知晓?”耶律卿儿万般不解。
她拨开衣袖,那枫叶胎记霎时呈现眼前。
“原来您便是耶律教主之子。”沐村长说罢,便要向耶律卿儿行君子之礼。
“沐村长,您这样可折煞我了,为何您称我为耶律教主之子?”耶律卿儿赶忙扶起他,一脸狐疑。
“公子有所不知,我虽为沐水村村长,更是白莲教的一员。耶律教主在入狱前悄然成立了白莲教。白莲教已经集结了上万教众。教主在入皇宫前,下江湖令,言他去后恐遭遇不测,教主之位传耶律家族之后,以右手臂上的枫叶胎记为证。”沐村长向耶律卿儿坦然述说,他言语间情绪激动,“原来您就是白莲教候任教主!”
“沐村长,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是耶律家族之后,但却是一位女子。”耶律卿儿背对着沐村长,张开双臂,从容依旧。
【第七章:再返儫州】
一年后,颍州白莲教营地,方圆百里营帐四起。
“卿儿,你这般妆容,真乃倾国倾城!”朱重八一袭朴雅棉衣,萧萧肃肃地立在耶律卿儿的跟前,一双墨色眼眸亮闪闪地凝视着她。
耶律卿儿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墨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褛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发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美容颜,颈间一条水晶项链,愈发衬得锁骨清冽。
“少主,卿儿不敢当。”耶律卿儿摆出恭敬的姿态。
“想是我还未缓过神来,卿儿已经成了这白莲教的教主。”朱重八不禁感慨,兴致勃勃地把玩着营帐里悬挂的刀剑。
沐村长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隔着门帘,也能感受到他的恭敬,自从他把耶律卿儿带到这白莲教大营,便自告奋勇地在她身侧侍候。
“恭迎教主,韩副教邀您前去大堂议事。”
“这便过去。”耶律卿儿掀开营帐的门帘,那沫白衣拖地,回过头对着朱重八浅然一笑,“少主,我们走吧。”
韩林儿身着月白色长衣,瞳仁灵动,稚嫩的脸颊竟显一丝可爱。
“爹,林儿打探到,那朝廷竟强征十五万民工修筑黄河堤垻,此刻正是我们起兵反元的好时机。”
“不急,我一会儿便与教主详细商议。”韩山童抚了抚他下颚的胡须,淡然自若。
“教主要来大堂吗?”韩林儿的脸庞随即展露出喜悦的神色。
“林儿,教主乃是尊贵之身,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韩山童早就看穿了韩林儿的心思,随即叹了口气。
“为何?林儿就是喜欢她,那朱重八能与之如此亲密,为何林儿就不行?”韩林儿气呼呼地嘟囔着嘴。
“林儿,不可直呼朱公子名讳,连教主都要礼让他三分。”
韩山童摇了摇头,暗自感慨韩林儿的性格太过直爽。
耶律卿儿闻见大堂内的说话音,便加快了步伐。大堂外的教众看见耶律卿儿走过来,便恭敬地为她拉起门帘,她的视线恰巧撞上了韩林儿的。
韩林儿一愣,被眼前耶律卿儿的绝色容颜惊住,他竟脸红起来。
“林儿,你且退下,我与教主有事商议。”
韩山童挥退韩林儿,让他暂且先去外场等候。
“哦…是,林儿告退。”韩林儿过了半响才缓过神来,他深深地向耶律卿儿与韩山童鞠了个躬,便退出营帐,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一眼朱重八。
“教主。”韩山童向耶律卿儿行礼。
“韩副教找卿儿前来,是有何事商议?”耶律卿儿扶起韩山童,随即问道。
“不瞒教主,老朽听闻朝廷强征十五万民工修筑黄河堤垻,如今百姓人人愤恨朝廷,此时正是起兵反元的好时机。”韩山童幽幽道来。
韩林儿在营帐外附耳听着。
“什么嘛,爹这是把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韩副教,不瞒你说,我认为反元可行,但是敢问,你是为何而反?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明百姓,还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权势?”耶律卿儿严谨地思考了一番,随即向韩山童抛出问题。
“教主为何如此问?”
“我觉得做一件事情的目的很重要,没有正确的目的,便会迷失本心。”耶律卿儿不紧不慢地道。
韩山童双指竖起,在耶律卿儿面前立下誓言。
“教主所言甚是,我韩山童在此立誓,只诛杀奸臣污吏,为保百姓平平安安。”
“好,即是如此,我便把这教主之位传于你,众人随你差遣。”耶律卿儿摆出一个礼让的手势。
“万万不可,教主何出此言?折煞老朽了。”韩山童连忙推辞。
“卿儿乃是女儿之身,不便指挥军队,若是真的要反,众人恐怕不会听命于我。”耶律卿儿双手背在身后,向前踱了几步,“韩副教是白莲教的元老,我父亲选择的左膀右臂,反元重任,非韩副教莫属。”
“这…”韩山童犹豫良久。
这时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韩林儿闯了进来。
“谢教主成全,教主万福金安。”
“林儿,不得无礼。”韩山童连忙喊住韩林儿,为他的大胆行为捏了一把冷汗。
“无妨,现在你韩副教便是教主。”耶律卿儿向韩山童行礼。
“教主,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韩山童扶起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息,“若教主执意如此,我接下便是。”
元至正十一年,韩山童杀白马黑牛,誓告天地,谋起兵,以红巾为号,却不幸被朝廷军队所俘,随即被杀害。其子韩林儿被推举为领袖,即白莲教教主,改称“小明王”,其后称帝。
韩林儿欲娶耶律卿儿为妻,被她称病谢绝,他认为是朱重八在她身边的缘故,便要想方设法支走他。他随即委任朱重八为十亭长,分配他到故乡儫州,郭子兴的部下。
“朱公子,你就拿着朕的这封书信,去儫州任职吧。”韩林儿语气平淡,似乎对朱重八十分不悦,又无奈他是耶律卿儿极为重视的人,不敢对他做什么。
“皇上,可否让我与卿儿见一面?”朱重八语露恳切,他深知韩林儿把耶律卿儿软禁起来,只是为了不让他与之见面。
“卿儿身体抱恙,需要休息,此时你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韩林儿不屑地瞧了一眼朱重八。
“皇上…”朱重八还未把话说完,就被韩林儿打断。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时你还可以全身而退,若是再有争议,休怪朕翻脸无情。”韩林儿佯装发怒,似乎就要下令斩了朱重八。
朱重八无奈,只得踏上去儫州的路程。他临行前在耶律卿儿的住所外逗留良久。由于韩林儿派了两队士兵守在门口,他无法靠近,只得远远观望。
待深夜之时,他策马扬鞭而去。
朱重八返回儫州,投奔郭子兴之后,与汤和重逢,两人席地长谈一番。原来汤和听闻母亲言,朱重八要去於皇寺当和尚,便多次给他写信。为报答当年他与耶律卿儿的救母之恩,汤和在郭子兴处为朱重八寻得一份职位,却不想久久没有收到回应,汤和便去寺里寻他,也苦寻无果,他以为朱重八已然遭遇不幸,却没想到再次与朱重八相见之时,他却带着推荐信来投奔郭子兴。
“说来好笑,我娘竟认为卿儿姑娘是位男子。”
汤和望了望府邸四周,惊讶地问朱重八。“诶?卿儿小姐没有随你一起来吗?我还打算把欠下的银两交付于她。”
“说来话长…”朱重八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
“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问,来人。”汤和差来几名仆人,低头耳语几句,随即一箱银两被扛上台面。他立起身,双手抱拳,向朱重八俯身行礼,“这些银两,还请朱弟转交给卿儿小姐。汤和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愿意誓死追随朱弟,以效犬马之劳。”
此刻,耶律卿儿得知韩林儿把朱重八支去儫州,万般焦急之下,她跪在韩林儿的行宫外祈求放行。
“若皇上不放卿儿走,卿儿便长跪不起。”
韩林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行宫内走出来,他扶起耶律卿儿,嘴角伴随一丝苦笑。“快快起来,你何苦为他…”
“皇上,我已决定终身不嫁,还请皇上不要逼迫卿儿。”耶律卿儿决然地说道,语气尤为坚定。
“好,朕放你去便是,你莫要如此想了,都是朕不好。”韩林儿似乎被耶律卿儿的话所震惊,他万万不曾想到耶律卿儿会以终身不嫁来胁迫他,无奈之下只得放行。
耶律卿儿连着几夜策马奔腾,赶往儫州,随后来到亭长府邸。
耶律卿儿从容不迫地跳下马,门口侍卫长见天色已晚,充满防备地瞪向她,语气恶劣,“来者何人?”
“我是朱公子的门客。”耶律卿儿闻言自若,丝毫不为侍卫长的架势所动摇。
“快快禀报亭长,有位自称是亭长门客的姑娘求见。”侍卫长听罢,打开大门,向府内的仆人吩咐了一句。
朱重八闻讯飞奔过来,他难以掩饰面上的惊喜之色,看这姿态,似乎是要将耶律卿儿抱起,霎时看懵了门前的侍卫。
“卿儿,真的是你吗?”
耶律卿儿灵巧地避开了朱重八的开怀相迎,抱起拳头向他行礼,“少主,是卿儿回来晚了,还请少主见谅。”
“哪里的话,卿儿受苦了,快快进屋。”朱重八在前方引路,方才还郁郁寡欢的他,现如今却喜不自胜。
常言道,只有苦思尽,方得甘甜来,甚是如此。
【第八章:带兵打仗】
公元一三五二年,朱重八正式加入红巾军,逐渐熟悉兵法与作战策略的他,奋勇杀敌,每每旗开得胜,深得郭子兴喜爱,不久后便被提拔为将军。
“报…”郭子兴在大营内来回踱步,这时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赤着脚,盔甲已经破损,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朱将军他…他…”
“朱将军怎么了?快说!”郭子兴面色黝黑,根根银发在头盔下若隐若现,他用力的摇晃士兵的双臂,迫切地想要知道战场上发生的事情。
“朱将军…”士兵不由得喘了一口气,他的面容虽充满血色,却依然能看得出兴奋异常,“胜了!我们胜了!滁州大捷呀!”
郭子兴皱着眉头的脸庞霎时流露出惊喜之色,他撩了撩身上的盔甲,吩咐那名方才向他报告的士兵。“太好了,快快准备,本帅要亲自迎接朱将军!”
营帐外的士兵们规律的并成排,远远望去,像极了一颗颗独立山巅的苍松。
朱重八潇洒地骑着战马飞奔进来,士兵们随即让开了一条道路。他一袭铠甲勃然英姿,一把寒剑系于腰身,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之间,墨色不见底的眼眸俯视着苍茫一片的士兵,这阵仗着实宏观大气。
朱重八望见郭子兴向他款步走来,随即跳下战马,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参见元帅!”
“朱将军快快请起,本帅要与你商量大事!”郭子兴笑逐颜开地扶起朱重八,随即带他入了大营。
“敢问元帅,要与末将商量何事?”朱重八毕恭毕敬地向郭子兴行礼。
“此次滁州大捷,你功不可没,可要什么赏赐?”郭子兴面露微笑,完全褪去了威严之色。
“多谢元帅,这是末将分内之事,不求赏赐。”朱重八的语气颇为谦虚。
“不知…”郭子兴背对着朱重八片刻,随即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试探,“朱将军可有心仪之人?”
“这…”朱重八的脑海里霎时闪现出了耶律卿儿的身影,却突然不知如何启齿。
“若是没有…”郭子兴不等朱重八开口,满面期许地先入为主,“本帅有一养女,名为秀英,已入及笄之年,知书达理,容貌倾城,嫁于朱将军如何?”
“这…元帅…末将一介武夫,怎配得上您的女儿。”朱重八心里一惊,连忙婉拒。
“诶?不急,本帅知道,你年纪尚轻,父母又双双离世,本帅愿意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儿看待。”郭子兴顿了顿,语气依然慈祥,“且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准备一番。”
“这…”朱重八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措手不及,他又感谢郭子兴的知遇之恩,却也万万不想娶他人为妻。
“不多说了,你且退下吧。”郭子兴没有给朱重八再拒绝的机会。
朱重八回到将军府邸,众仆人出来迎接,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巧步走到耶律卿儿的房门外,踌躇良久,他自言自语的嘟囔,“若是…卿儿不同意我娶那马氏,我便不娶。”
耶律卿儿闻见屋外的声响,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朱重八尴尬的神情,他身着玲珑铠甲,看着有模有样。
“少主,你回来了。”耶律卿儿语气平和,没有涟漪,她身着淡紫衣裙,站在朱重八跟前。
“卿儿,我可是从死人堆里安全回来的,你还不快笑脸相迎!”朱重八上前抚了抚耶律卿儿的墨发,语气中带着调侃意味。
耶律卿儿一愣,朱重八的手掌盖过了她整个头顶,一丝暖意从掌间袭来。
“卿儿这就吩咐厨房给少主做些佳肴,为少主接风洗尘。”耶律卿儿脱离朱重八的手掌,转身要往厨房的方向走。
“诶!”朱重八见耶律卿儿如此反应,一时间神情有些呆滞,“慢!我有事情要与卿儿商议。”
“那。”耶律卿儿停下脚步,闻言又退了回来。“少主请进屋谈。”
朱重八进屋,顿时飘来一阵紫檀香,这氛围幽静美好。
“有一件事,我想听听卿儿的看法。”
“少主请说。”耶律卿儿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朱重八继续。
“郭元帅…”朱重八语重心长,他一双墨色明眸凝视着耶律卿儿,好似要捕捉什么,“他…想让我娶他的养女,马氏为妻。”
“这倒是一桩好事。”耶律卿儿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起伏,神情更是没有丝毫哀愁。“卿儿恭贺少主。”
“卿儿…我…”朱重八想要对耶律卿儿袒露自己的心声,可无奈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如此一来,少主便更得郭元帅的器重了,这是好事。”耶律卿儿的语气依然平淡,她似乎认为这是一桩不可多得的美事。
“好!”朱重八大失所望,他面露些许哀容,却转瞬即逝。
“若是卿儿觉得这是一桩好事,那就这样吧。”说罢,他甩袖悻悻而去。
待朱重八离开,耶律卿儿静静地俯坐在床边良久,她的黑色眸子微微颤动,此时的心境不言而喻。
公元一三五三年,朱重八娶马氏为妻。
打下和州不久,郭子兴病故,朱重八被立为元帅。随后,小明王也不幸在乘船途中淹殁。
【第九章:渐行渐远】
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朱重八陆续攻占浙东,控制江左,浙右等地,自立为吴王,随后称帝,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卿儿,既然来了,便帮朕想一想,朕该改何名为好?”朱重八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龙腾的图案,飞扬的眉毛微挑,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光彩,他威风凛凛地站立于宣德殿前,不假思索地向耶律卿儿发问。
“皇上,卿儿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您商议。”耶律卿儿身着一袭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她微微弯下腰,双手奉前,语态诚恳地道,“如今卿儿与您身份悬殊,得您召见已是荣幸,怎可再对您的威名妄加点缀。”
“卿儿,你与朕同生共死这么多年,何须再说这些客套话。”朱重八似乎有些不悦,自从他娶了马秀英之后,耶律卿儿每次见到他,都会刻意保持距离。
“你若是觉得我们身份悬殊,那朕现在便封你为宣慰使司,以后无需再奉诏入宫。”朱重八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强迫意味,“现在你便全心全意地为朕想想,朕再来听,你有何事上奏!”
“既然皇上要求。”耶律卿儿无奈,她沉思片刻。
“名元璋如何?”
“哦?此名有何深义?”朱重八面带疑问。
“皇上姓“朱”,即为诛灭的“诛”,“元”意指元朝,“璋”乃是一种尖锐的玉器,其意指诛灭元朝的利器。”耶律卿儿有据有理地建议。
“此名甚妙,卿儿果然不负朕望,从此朕便叫朱元璋了。”朱元璋大喜过望,他给予耶律卿儿肯定地赞誉,“卿儿说吧,有何事要奏,朕都答应你!”
“皇上可还记得家父,耶律萧伦。”耶律卿儿缓缓启齿,语气中充斥着些许伤感。
“记得!若是没有他,卿儿也不会来辅佐朕。”朱元璋忆起了耶律萧伦,那个曾经预言他有帝王之相的人。
“但若是没有卿儿。”朱元璋顿了顿,更加肯定了耶律卿儿的功劳,“也不会治好汤和母亲的病,汤和便不会誓死追随于朕,朕也不会当上那儫州的十亭长,更不会修成今日之果。”
“皇上严重了,皇上都是靠自己的韬略智慧得以一统天下,卿儿怎敢居功。”耶律卿儿诚惶诚恐地道,她不由得转移话题,“如今,家父还被关在天牢内,求皇上放了他吧。”说罢,耶律卿儿双膝跪下,神色激然。
“快快请起。”朱元璋扶起耶律卿儿,随即轻轻拍了拍脑袋,“你不提起,朕倒还忘了,朕现在便派人去把他放了。”
“多谢皇上。”耶律卿儿随即向朱元璋弯腰叩谢。
慈寿宫内此时一片狼藉,宫女们在门口跪成一排,只见马秀英身着正红色礼袍,上头绣了九只金凤的图案,她肤色微白,鼻子较常女为高,眼中却泛着强烈妒气。她的手中拿着一只精致花瓶,又向地面砸去,花瓶瞬间裂成瓦片,伴随着破碎的响声。
“她耶律卿儿算哪根葱?”马秀英眼冒火星,愤愤的怨念油然而生,“若不是当年我父亲提拔,皇上如今还是那小小十亭长,他怎得将功劳全权归与那厮。”
“皇后息怒,奴才倒有一计。”马秀英身旁的太监面露阴险,声音尖锐。
“哦?快快道来。”马秀英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的计策。
只见太监在马秀英的耳边嘟囔了几句,她随即流露出一丝狡意。
如今耶律卿儿一家得以团聚,耶律萧伦此时已然是六十八岁高龄老人,他正坐在床头,抚着耶律卿儿的长发及腰,感叹时光匆匆离去。
“卿儿,我们已有这么多年未见。”耶律萧伦缓缓开口,“为父只有一句话要告诫于你。”
“父亲请说。”耶律卿儿倚在床边,听着耶律萧伦的教诲。
“今时不同往日。”耶律萧伦眉间紧皱,担忧地握起耶律卿儿的双手,“伴君如伴虎,你还是少与皇上来往的好。”
耶律卿儿默不作声,她乌黑的双眸深邃不见底,一双朱唇微微抿起。
与此同时,皇宫内流言肆起,传得沸沸扬扬:
宣慰使司为救耶律萧伦不择手段,之前把白莲教教主之位传于韩山童,是知道其子韩林儿对她有所想法,而韩林儿也有野心想当皇帝,只怪当年韩林儿年纪太小,不然这教主之位非他莫属,何须由他父亲传承。若不是韩林儿沉船淹殁,这皇帝之位恐怕就要易主于他了。宣慰使司根本就不在意谁来当这皇帝,因为最后她只是想救出自己的父亲,耶律萧伦。
朱元璋听到一些风声,起初还极力阻止这种荒诞谣言的散播,可是后来,慢慢地,日复一日,他的猜忌心也越来越重。他想起耶律卿儿一路来对他的态度,她始终对他保持冷淡,连朱元璋要娶妻时,也未曾见耶律卿儿有所动摇。自从耶律萧伦被放出天牢后,她更是连见都不来见他,自己对她用心良苦,她却视若无睹,从不做出回应。
这样想着,朱元璋随手拿起一块御墨,砸向地面,御墨随即裂成两半,吓坏了一旁的管事太监。
【第十章:怒火中烧】
朱元璋日夜期盼耶律卿儿能够主动来见他,可她好像消声匿迹了一般,再无音讯。他大肆加强中央集权,随即引发洪武年间四大案件,其中包括胡惟庸谋反案,蓝玉腐化案,空印案,郭恒贪粮案,殃及官员民户十余万人。
正值这年冬季,漫天的白雪飘飘荡荡,朱元璋穿着一身羽绒黄袍在花园里散步,身后一群太监宫女紧紧跟随着他。他随手摘了一朵雪花,那朵雪花瞬间在朱元璋的掌心化成了水珠。朱元璋叹了声息,“雪花再美,也转瞬即逝。”
他突然想起了耶律卿儿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还是一位翩翩少年,耶律卿儿还是个娇小女孩,她站在锦织布行大院的枫树下,一袭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手中捧着一捆儒家书籍,对他说,“枫叶再美,却也转瞬即逝。”
这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朱元璋禀报,“启禀皇上,宣慰使司求见。”
朱元璋暗自苦笑。“小得子,你莫要和朕开玩笑,宣慰使司已经许久没有来找过朕了。”
“奴才怎敢骗您,她现在就候在花园门口呢,皇上是否要宣她觐见?”小得子呆头呆脑地回应着朱元璋。
“是真的?”朱元璋不禁从悲伤之中缓过神来,他激动地抓住小得子的臂膀,“快宣!”
“宣宣慰使司觐见。”小得子扯着嗓门高喊一声,随即耶律卿儿被带到朱元璋的跟前,她的面容苍老了许多,脸颊上已然长出皱纹,她身着一袭朴素军衣,一身威严,仍不失风采。
“微臣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耶律卿儿跪拜叩首。
“快快请起!卿儿,朕这就备上酒菜,我们许久未见…”朱元璋扶起耶律卿儿,激动地要吩咐身旁的太监去内膳房准备,却被耶律卿儿打断。
“皇上,卿儿此来,是来向皇上请辞的。”耶律卿儿语气坚决,似乎此事她已考虑周全。
“什么?为何?”朱元璋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两步,霎时怒火横生,“你当真这么讨厌在朕的身边?”
“皇上斩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已日日偏离正道,卿儿已经心寒。”耶律卿儿竟丝毫不畏惧朱元璋,反而道出心中所想。
“你心寒?耶律卿儿,朕已经是这大明的皇帝,这不正是你们耶律一家当年希望看到的,现在你却指责朕做的不对,你可知,当今世上,只有你一人胆敢如此!”
“皇上,微臣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耶律卿儿说罢,单膝跪下,俯身单手撑地。
“反了你了!!!”朱元璋雷霆大怒,他的双手在茫茫白雪中微微颤动,“朕定不会让你离开这南京城,朕要让你看看这南京城被朕治理得有多好。”
“来人!把宣慰使司带入昭娴宫内妥善安置,不得怠慢!”朱元璋随即差来几名侍卫,把耶律卿儿带了下去,耶律卿儿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反抗。
待耶律卿儿走远,朱元璋仰起头,遥望着这片茫茫白雪,心中不甚感慨:真的是朕做错了吗?
【后记:梨花落】
寒冷的冬季悄然过去,温暖的春天随之而来。
皇长孙朱允炆在梨树下奔跑玩耍,一朵梨花飘落,正好栖息在了他的头顶,他随即停下脚步,拨弄起那片梨花来。
朱元璋在宣德殿内批阅奏折,却闻见不远处有欢笑声,他放下手中事宜,走到门口一瞧,原来是朱允炆。
“允炆,你怎么来了?”
“参见皇爷爷!”朱允炆向朱元璋叩拜行礼,他稚嫩的脸颊让人不禁想捏一捏。朱元璋扶他起来,他歪着脑袋,好奇地凝视着朱元璋。“皇爷爷,允炆看到树上有花飘落,便想带来给皇爷爷瞧瞧,允炆之前还以为花儿都是秋天落下的呢!”
“傻孩子,不同的花,有不同的花期,不是所有的花都会在秋天飘落的。”朱元璋耐心地向面前的孩子解释,面容慈祥而温和。
面对着朱允炆的天真无邪,朱元璋不禁在心里忏悔,什么时候,他变成了一位残暴的君主,是权势造就了今日的他,还是为了稳固子子孙孙的江山,不得已而为之。到头来,这些不过是他杀了那么多人后的借口罢了。
朱元璋随即摆驾昭娴宫,他想念耶律卿儿了。
昭娴宫外的红漆大门虚掩着,隐隐约约有笛声传来,那笛声悠扬婉转,好似在谱一曲人生漫漫。朱元璋刚一入内,就望见耶律卿儿熟悉的背影,她身着雪白长衣,墨发已渐渐斑白,双手握着一支玉长笛,吹得生动。耶律卿儿闻声蓦然回首,笛声戛然而止。
“皇上,您来了。”耶律卿儿连忙上前迎接,声音变得沧桑,“参见皇上。”她俯首跪拜。
“毋须多礼!”朱元璋扶她起身,此时的语态,好似与一位老朋友在谈天,“这笛声甚是优美,卿儿何时学的?”
“卿儿打小便会吹笛了,只是皇上不知道。”耶律卿儿缓缓起身,说话的语气,还是像以往那般淡然,只是多了一份沙哑,“皇上请进来屋里坐。”
朱元璋稍然跟上耶律卿儿的步伐,耶律卿儿倒来两杯茶水,递给朱元璋其中一盏。
朱元璋在檀木圆桌前坐下,接过耶律卿儿递来的茶水,随即一饮而尽。
“那?”朱元璋眨着那双依旧好看的墨色眸子,颇为好奇地凝望着她,“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这便说来话长了。”耶律卿儿缓缓搬来一张木凳,坐到了朱元璋的斜对面。
“无妨,那就长话短说!”朱元璋一手撑着台面,倾耳侧听耶律卿儿接下来要说的话。
耶律卿儿打破了多年以来沉睡于内心的寂静,向朱元璋坦诚相告,“那日在沐枫客栈,我见皇上从梦中惊醒,便默默立下誓言。此生,定辅佐皇上,一统天下,让噩耗,不再进入您的梦乡。”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朕?”朱元璋歪着脑袋打量她,语气中略带不满,“你可知朕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完】
【鸣谢】
《不见长安》
作词:河图
作曲:河图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 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 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 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 纸上的长安
桥面像结霜鞋底冰凉 踏过青石板
擦肩的姑娘眉眼弯弯 笑得多恬淡
我背着行囊坐上渡船 扶舷回头看
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 升起又飘散
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 故事里的长安
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 山水路漫漫
这一路走来千里万里 看花开过几转
春夏秋冬风依次抚过 我发端
我路过小镇夜凉如水 天边月正弯
路过了江南看到书生 睡在杨柳岸
我路过长街熙熙攘攘 叫卖都宛转
路过了洛阳看到小姐 画楼绣牡丹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 故事里的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 歌尽了悲欢
抵达的时候阳光正好 听风吹得暖软
可我为什么忽然失措 在长安
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 都不是我想象
我心中曾有画卷一幅 画着它模样
长安城忽然开始下雨 湿了繁华沧桑
慌张人潮里我遗忘了 来时的方向
那年转身离去
水声远了河岸
村落是否依然
千万里外我怅然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