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美丽的一次邂逅,就是我遇见你时,你恰好喜欢上我,而我最快乐的经历,就是可以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看见你为我哭,为我笑,直到地老天荒。”
夏天的风依然拂拂地吹着窗外那一带开满红花的山间,随着列车的驶去,慢慢幻化成一条红色的绸缎,似衣襟飞舞的姑娘。
在紫荆花开的季节,我踏上了一个人的旅途,毫无安排。我喜欢这种毫无安排的旅行,随着列车开往某个陌生的城市,在碰碰撞撞中邂逅各种陌生的人,遇见陌生的事。我不确定下一站的旅途,我只是想用最贴近生活的节奏去感受这个城市美好的余温。
我坐在列车的一隅,看着野草流转的风景,湿冷的空气像虫子一样慢慢地钻进我的鼻腔里。每一次的到站,人群陆续地炸开了,各种污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夹带着酒坛酸菜面的味道朝我干涩的喉咙侵袭。这一行,每到站点,陆续有人接踵而下,而又有人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占据了原来那些人的位置。到了终点站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再也不是刚刚进站时遇见的那些带着湖南口音,下颚胡渣满满的小伙子,而是一群面上涂满一层浓厚胭脂粉的大婶们在玩扑克牌子。
就像这趟列车那样,生命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无法陪你到最后,有些人下站了,慢慢地消失了,又会有其他的人上站,占据原来那些人的位置,到终点的时候,往往只剩下最初那个像小孩的自己。
到了青岛,时值日光温和,细腻的阳光从那星星叶缝中漏下,撒下一片斑驳的疏影。面对着这陌生的城市,那澄澈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那些过往沉重的压抑早已消逝。很多的时候,旅行只是一种真空的生活,网络上那些攻略,那些见闻,那些光与影下的胶片,始终都无法融入自己的记忆里,而旅行才能使我们真正走进一座城市。
就像朱天文在《巫言》中写道,“上路吧,朋友,沿径旅行,直到自己也成了路径。”我也是这样一步步地走着,把自己的脚印也成了这座城市的路径。
进入一座城市的入口,就是旅馆。我背着行李,沿着那条北街一直向前走着,寻找合适的旅馆。我找了一家装饰文艺的旅馆,里面的布置就是一张老照片,窗外的藤萝挡着了半边的窗户,照进室内的阳光化成一缕缕的,还有各种古老的钢琴,吊扇,栏杆,一只有着金黄色斑点的小猫在阳光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我经过它的时候,轻轻地摸了一下它暖暖的毛,它翻起了一个身,舔舐着自己的脚。
进入房间,疲惫如同沉重的金属压抑着我空虚的身体,我瞬间躺在了陌生的床上,大脑好像悬浮在陌生的空间里,脑海里不停低充斥着这阴暗房间里潮湿的空气。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窗外街道的店铺都已点起了形形色色的灯光,像荒野上的火把那样恍惚着。打开了床上的吊灯,室内的一切渐渐看清晰了。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我仔细抚摸着那些陌生人留下的痕迹,心里面总想着那些房间里曾经发生的情景,一起毕业旅行的闺蜜在房间里打牌玩闹,或者是一对酒后情侣一场又一场的欲欢。突然,我脚底下碰上了纸质般的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着,看见那是一封装着粉红色卡片的信。怀着好奇之心,不慌不忙地揭开了它,心里面忐忑不安的,时而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仿佛是做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
这样的情书,我猜想是一对年轻男生为他情人写的,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情书始终是年轻时爱情的象征,但那样的笔迹歪歪斜斜的,笔迹深浅不一,却像老人的事迹。
我看见信上面写着一段话:
“致亲爱的莉娜,,这是我们第68次的旅行,却是我写给你的第138封情书。青岛的海很美,很欣慰能与你共同欣赏,而站在沙滩上,你被海风吹拂的影子却是我在这个陌生城市里看见最美丽的风景。人生旅途里,我已经和你一起走过很多的路,也看过很多美好的时光,有时候真的想生活就这样简简单单地重复着,每天看着你刷牙,看着你在榕树下抱着小猫,看着你磨磨蹭蹭地走过那一条街道。有时候我们会吵架,有时候我们会生气,但谢谢你最后都会容忍我的臭脾气。生命里,我邂逅过很多的人和事,而最美丽的一次邂逅,就是我遇见你时,你恰好喜欢上我,也会有很多让我快乐的事,但最快乐的经历,就是可以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看见你为我哭,为我笑,直到地老天荒。
爱你的木头上”
看完这封短短的情书后,鼻腔里的酸涩感渐渐地泛滥。我仿佛看着一副很唯美的景象,在桂花飘香的季节里,少男少女手牵着手,走在疏影陆离的香樟树下,清秀的男生在情人的耳边下偷偷地说着些情话,女生羞涩低头笑语,脸上泛着红晕,静静地看着彼此,嘴角上扬的微笑,像莲花一样的美丽。这样的镜头像底片一样,深深地印在了这封信上。
情书,这两个字,虽短,却是唯美。在这个连“我爱你”都能复制黏贴的时代,这份用笔写下的深情,不温不火,却缱绻万缕,是这浮躁人世间如琥珀般珍贵的东西。借着窗外恍惚的灯光,我又把这份温暖的情书仔细读了几遍,却始终难以想象那疏密不齐的字里行间,是流露着怎样的如涓涓细流的深情,想象不出他们之间如信上所说的那样温情的生活。可能,有些话,与旁人无关,只有情人才相知。
看着看着,尘封如泛黄胶片的往事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中叙述,我只记得那时年少,我也曾经给一位暗恋已久的女子写过一封情书,那是从薄皮抄里撕下来的一页纸,上面糊涂画着些少女喜欢的图案,然后寥寥写上了几句深情的告白,我不记得那时自己写的内容了,我只记得其中有一句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我偷偷地放在了她那粉红色的书包里,夹带着一朵粉色的丁香花,然后羞涩地逃跑。我一直等待着她的回复。那场的等待是多么疼的一件事,夹杂着五味杂真的紧张与惆怅。但,她始终都没有回复我,像往常一样的表情和语气交流着。可能她一直不知道书包里藏着一封信,或者她知道,却不愿告诉我。那些年沾染了清浅的笔迹,就这样恍惚过去了。终究我们还是长大了,她已经从如花美眷的女子成为了别人温柔的妻子了。我从来没有向她提及过,在懵懂无知的时代里,我曾那样天真地为她写过那样的一封情书。我只是想让它一直尘封在旧时光里,温柔地躺在那些美好的回忆慢慢眷念。
突然,我听到门外的模糊的敲门声,我心里一怔。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一对年老的夫妇,老公公的牙齿已经早已脱光了,只剩下一排空穴风中浪荡。
“年轻人,你好,请问……你…….”
他声音沙哑,喉结不停低颤抖着,像落荒的小兽含情地问候着。
我听不清老公公说的话,然后老奶奶在他耳边颤抖地说了几句。
“年轻人,你好,请问你在这家房间捡到一封信吗?”
我听后,十分吃惊!面目发呆地望着眼前这两位头发苍白的老人,令我惊讶的不是因为他们是这间房间里的前房客,而是惊讶,令我留恋万千的那封深情的情书却是属于一对年老的夫妇。我慌忙地把卡纸放回在信封里,然后递给他们。老公公手一颤一颤的,拍了拍老婆婆的肩膀,
“老伴儿,总算没丢!”
“你这老头,这么多年,还是那样的马虎!”
我看着他们吵架的情景,简直想笑出来,因为他们说的话都是一格一格的,就像卡了机的电视画面那样。
“老爷爷,你也挺懂浪漫的!”老公公听了后自嘲地笑了起来,脸上凹陷的皱纹像一条条蚯蚓。
“他呀,这么大年纪,都不害羞的,还写那样浪漫的话,每次看到,我的鸡皮都起来了!”
后来,他们为了答谢我帮他找回那封信,请我在外面吃饭。
我看着老公公一手搀扶着身边的老伴,另一只手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地下楼。他们的脚步很慢,我走在后面,这样的节奏我有点不习惯。对于他们来说,从相识到相爱,到携伴慢慢地走到变老的时候,那是一场多么长的旅途,但是他们依然会放慢着自己的脚步,协调者对方的步伐,不温不火地,一直向前走着。
我们来到沙滩的一家海鲜店吃饭,老婆婆顾虑到没牙齿的老公公,点的都是口感比较软的菜。在繁星满天的夏夜,坐在风扇的底下,双脚浸在那些带着日光余温的砂石,周围很多的小朋友在嬉戏玩耍。后来,老公公喝了些酒,说起了一些他们的故事。
他们二十五岁就已经在一起了,每年都会去几次的旅行,然后每次的旅行他都会用卡纸写一封情书给对方。他们说那个年代的人,都不会用手机的,都是以写信来交往。有时候,老伴儿生气吵架的时候,他就偷偷地在厨房上写给她一封情书,而她最喜欢看他写的话语,每次都偷偷地藏在角落里,用放大镜慢慢地看着那每一句每一字。
听着听着,我把啤酒往喉咙里灌了一杯。青岛的啤酒苦涩却透心清凉,有着淡淡夏日的薄凉。老公公不小心把裤子弄脏了,老伴儿一边嘴边唠叨着,一边颤抖地用纸巾擦拭着。
我看着他们那温情的一面,心里面的温柔渐渐融化。我就在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帮他们夹些菜,就像重逢旧时光一样,安静地听着他们古老的故事。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心动》,张艾嘉执导的,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一对分手已久的情侣多年后却相遇了,男人给了女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一张张天空的照片,那个男人说,那就是他想你时的每一次的天空,有早晨,中午,黄昏的。电影里浪漫的情景再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思绪里的感触渐渐地泛滥了。以前的我,始终都觉得那样美好的爱情只会存在电影的画面里,但如今当我遇见眼前这对年老的夫妇后,我才懂,原来现实里还会有这样一份深邃的爱情。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对她的爱写成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彼此放进心里面最深的角落里,在慢慢长路中,两个人慢慢咀嚼。
是夜,我送了他们回去后,我也独自走回自己的旅馆。我看见街角上有一对情侣在吵架,女生在路灯下撒娇地不肯说话,男生一面委屈地扯拉着女生的衣襟,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执拗地说了很多的话。后来男生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那样温柔的身影像晚风一样微凉。听后,女孩渐渐地不禁笑了起来,然后用拳头轻轻地拍打着男孩的胸脯。灯光把他们雕刻成剪影,细白的脚踝如丝绸般发亮。我看着这样的情景,觉得少男少女真的是美,明亮的肌肤,清秀的面孔,嘴角上扬温浅的笑,打打闹闹,那种朦胧的淡淡爱恋始终是我们最留恋的时光。
亦舒曾说,生活本身就是一场表演,活一日,做一日,给自己看,也给观众看,舞蹈的名称叫圆舞,我不担心,因为我终究会回到你身边,你是我最初的舞伴。但是多少的情人真的能经得起爱情的苦涩与煎熬,一直打打闹闹地走到白头偕老的年头,多少的恋人能经得起现实的挣扎和浮躁,一直坚持最初衷的爱意,在漫漫长路中相依为命。而时间,始终都是一把刀,在我们毫无防避之下,狠狠地划伤了一道又一道的痕。我不知道眼前这对小情侣以后会不会一直在一起,就像刚才那对老人那样,但我会选择相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正如我一直相信爱是真的,情是浓的。
在一个人的旅途里,我邂逅了这样一份深情的情书,和一份温柔的爱情。我甚至想过,如果我在早一个站点下车,或者我没有选择这家旅馆,我就可能不会遇见这封情书,遇见那对年老的夫妇了。但生命中正是因为有这样不可预测的偶然性,我们才会与不同的陌生人碰撞,才会邂逅不同的故事与人生。就像书上的一句话,“旅行和人生一样,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直播,而你就是世界的主角。”
我愿意相信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一场毫无安排的遇见。世界那么大,似乎没有理由让我停下来,我愿意每一天都像小孩一样,在充满着惊喜的每一个街道上,以最贴近生活的节奏去邂逅这座城市的美好,去邂逅一句来自陌生人的问候,一个微笑,一场雨。
我也愿意相信爱情,相信世间上那些长久的感情,用温静的步伐在城市迷宫里穿梭,邂逅一封来自陌生女子的情书。
后记:最近重温看了岩井俊一的《情书》,突然很怀念读书那时候,传纸条那些淡淡的时光,想念曾经的每一封羞羞的情书,想念每一个阳光下的少男少女。最后,还是那句话,推荐一首歌,汪美琪的《那年的情书》,希望当你们记起那年写给那个他或她的情书的时候,会感到淡淡的幸福感,因为你们曾经喜欢过,也被喜欢过,而这些就是青春。
“手上青春 还剩多少
思念还有 多少煎熬
偶尔清洁用过的梳子
留下了时光的线条
你的世界 但愿都好
当我想起 你的微笑
无意重读那年的情书
时光悠悠青春渐老
回不去的那段相知相许美好
都在发黄的信纸上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