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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初八,李响坐进了倒车镜上还系着红色丝带的中巴的驾驶室。售票员核对好乘客信息后,发了车,载着满满一车的旅客朝着县城驶去。
虽说已经是立春过后了,路面积雪虽然已经消融,但道路两旁的土地里,还有东一簇西一簇的积雪,李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不敢分心去欣赏这大雪初晴的美景。
“师傅,停车我要下车!师傅停车!”
“你确定要在这荒山野岭下车?”
“是的,我就在这里下,等车回去。”
李响把中巴车开向路右侧,打开双闪,车刚停稳,一个身穿校服的男孩,走下了车,打开货物箱,取走了行李。
李响启动车子后,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一眼。只见漫山遍野尽挂着冰晶的灌木、野草,连个飞鸟的踪迹也没有,更别指望有一户人家。蜿蜒盘旋的乡道边,那个身着印有“WNMZ”校徽的校服的瘦高男生,跺着小碎步,撮着手站在风中等待着班车。
看着后视镜里的画面,李响看到了十五年前等车的自己。
2010年新年初八,高考失利后去L市私立高中——兴农中学补习了一个学期的李响,准备好了返校的所有用品——课本、被褥、衣物都打包完毕。现在只等爸爸筹齐六千元的补习费,李响就可以出发到镇上乘坐班车去学校报到了。
在等待爸爸借钱的空当,李响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能找个费用低一点的学校补习就好了!现在公立学校费用低,私立中学费用高,当初他跨市找到的兴农中学,已是几经对比费用最低的了。
“回母校补习去吧,省点钱,家庭压力会小一点。”他这样想着,翻看电话本里的通讯录,翻看了几遍,分析来分析去,感觉都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帮他回到母校补习。“要不找宋老师试试?能否减轻家庭压力,就此一举了!”李响默思着,去村公所拨通了宋老师的电话。
宋达仁老师,正坐在火炉边备课,为新的学期准备着,听见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是陌生座机打来的,接通电话。
“宋老师,新年快乐!我是您的学生李响。”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响那熟悉的声音,这是他上一届的毕业生。
从除夕夜12点到现在,达仁老师没收到几个学生的新年祝福电话。一阵欣慰之后,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请问一下宋老师,我们民中招收复读生吗?我上个学期在L市兴农中学补的,期末考试考了506分,想回母校来补习这个学期,不知道可不可以?我也没有其他渠道,只能求助于宋老师您了。”李响羞涩地说道。
握着电话,达仁老师脑子里浮现起了李响的身影,阳光开朗的一个小男孩,与老师碰面时总是弯着腰向老师问好,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好,但一点也不影响达仁老师对他的喜爱。“从李响说的情况分析,他进步蛮大的呀,这突然想回母校补一个学期,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怕不是违纪被开除了吧?”达仁老师想不出个理由来。
于是回问道:“为啥想着要回来?”
“那边离家太远往返开销大,补习费也太高。”
“我问一下学校领导。”听着李响只是因学费问题想回来补习,达仁老师才打算试着帮忙问一下。要是因违反校纪校规被原补习学校退学了,就没问的必要了。
达仁老师也基本了解李响的家庭情况,姊妹四个,除李响外,现在应该还有个弟弟读高二,两个妹妹读初中。李响父母都在家务农,家里经济来源主要是变卖农产品,私校那高昂的补习费估计是真的难以支付。想到这些,挂了李响的电话,达仁老师立即拨通了分管教学的张副校长的电话。
“张校,这个时候给您打电话没打扰到您吧?”
“没有,达仁,有什么事就说吧。”
达仁老师把李响的基本情况一五一十地给张校长说了一遍,张校长笑了笑道:“这个孩子我也有点印象的,毕业典礼时他还单独和我合过影。不过我们学校没开设补习班你是知道的,这种特殊情况,下午行政会上我找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开个个例,让他进应届班里学习。”
结束通话,达仁老师就一直等待张校长的消息,时不时地看着手机,生怕错过了张校长的答复。
当听到达仁老师“我问一下学校领导”时,李响心中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李响回家静静地等着达仁老师的回复,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出门去借钱的爸爸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近乎自言自语地对李响说:“你大姨父没在家,你大姨说她做不了主。去你幺姑爹家,我还没开口,你幺姑倒先问我方不方便短借两千块给她交你表妹的学费。只能等晚上你大姨父回来了我再去一趟看看。”
李响期待村公所李大伯喊他接电话,期待达仁老师的肯定回复。“两个多小时了,老师是忘记问了吗?还是老师也在等回复?”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问问老师。“还是再等等吧,这样着急忙慌地问老师,就有点不太懂事了。”
同村一起在兴农补习的刘友富过来约他一起赶末班车返校,他草草地打发刘友富先走后,还是忍不住又去村公所给达仁老师打了个电话:“宋老师,您帮我问了没?”
达仁老师也在等张校长的回复,他知道孩子现在的心情,在这开学之际,每让孩子多等一分钟就对孩子多一分煎熬。批阅作业的心情也荡然无存,干脆直接打电话给王正校长问问吧。
“王校,打扰您啦!……”
没等达仁老师寒暄完,电话那头王校长轻声说道:“达仁,你说的李响同学的情况,刚刚张校长给我说过了,你先联系一下班主任,看看能安排下去不,我们讨论的结果行政会后张校长会通知你的。”
挂掉王校长电话后,今年没带高三的达仁老师马不停蹄地跑去教务处,很快查到了本届高三担任班主任是哪几位同事。他选择了给谢光耀打电话,谢光耀平时和他很要好,应该不会拒绝接收他推荐的学生。
“只要领导批准了,仁哥安排的学生我就算借一套桌椅也要安排妥当。”
得到光耀的肯定答复后,达仁老师总算松了口气,只要学校会上通过,孩子就能顺利回母校学习了,也算帮了孩子一把。
这时正好李响打来电话,询问有没有帮他问,达仁回复道:“学校领导正在开行政会,等行政会结束了就有结果,我看大概能成,你先收拾好行李等我通知。”
听到达仁老师的回复,李响心里没底,还是给达仁老师说着感谢的话。
等待中,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直到傍晚时分,达仁老师收到了张校长从QQ发来的讯息:“明天找总务主任安排。”看着消息,达仁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忙回了句“谢谢张校长!”后,立即拨打了那个座机号码。
李大伯连夜赶去叫李响回宋老师电话,电话接通后,达仁老师在电话那头说:“明早,来学校报到。”
“真的吗!太谢谢您啦老师!真的太谢谢您啦!”电话这头,李响激动得原地跳了起来,不断地谢着达仁老师,一行热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一路滑过下巴,滚落到校服上。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李响就叫醒了父亲,告别后带上昨天就打包好的行李,兴高采烈地来镇上等待发往县里的班车。
7点,班车准时准点发出,到县城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班车上,李响擦干车窗玻璃上的水雾,看向窗外。一座座小瓦房被抛向身后,拐个弯就消失在了淡淡的雾气中,列在乡道两旁挂着晶莹剔透的冰珠的小树,像是在向他表示祝贺。久违的一中,近了,更近了。不知不觉中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李响!谁叫李响!”
迷迷糊糊中,李响听有人叫他,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道:“是我,是我。”
“你爸叫你接电话。”售票员走到李响身边,把手机递给了李响。
李响接过手机,“喂!爸!”
“小响,宋老师打电话来说,叫你不要去学校了,说是民中被人举报收补习生,张校长都被通知去教育局谈话了,你还是回来吧。”
挂了电话,李响还回手机,美梦被这一通电话打破,他在心里思考着:“去县城,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在这儿下车,回家还能省点车费。”
“师傅,停车!我要下车!”
“你确定要在这荒山野岭下车?”
“是的,我就在这下,等车回去!”
李响拖着行李,站在乡道旁,等待回程的班车,等待着能载他走出大山的班车。寒风呼号着,掀翻了衣角,钻进背心里,寒彻每一寸肌肤;寒风呼嚎号着,强行掰开了紧闭的双眼,不留下丁点泪花。
在风中,李响在心里独自盘算,“现在这个家,仅靠父母在土地里刨出来庄稼换取的经济,他就算补习考上了大学,上学的费用也是没着落的,除非,弟弟妹妹辍学打工去!”。
“打工!但不是让弟弟妹妹去打工,现在我已经满二十岁了。男儿十八继父志,对!应该为这个家贡献点力量了!回家找爸妈商量商量吧。不行,爸妈不会同意我去打工的!”正在权衡之际,身后传来一阵班车喇叭声,第二班到县城的班车开过来了。
“师傅,到县城客运站,多少钱?”李响拦下了班车问售票员。
“14块。”
这一去就是十三年,要不是有逢年过节打来的问电话和那开学前准时打到银行卡的钱,李响父母都快以为李响失踪了。弟弟妹妹们倒是一直挂念着哥哥,从未间断的写信,向大哥汇报着学习情况,也从大哥的回信中读到了外面世界的繁华及打工人的艰辛。
岁月匆匆,转眼眼间,李响最小的妹妹已完成了学业,走出了大山。至此,兄妹三人在大哥的全力帮衬下均已安定,开始规划大哥未来的人生路。直至前年春节,一家人终于团聚。
也是这一次的团聚,李响没再去打工,在弟弟妹妹们提议下,学了驾驶证,成了一名中巴车驾驶员,这是李响跑车的第五天。
看到男孩等车的这一幕,想起当年自己等车的情景,他眼睛酸涩了,十五年前的泪花,在这一刻不争气地溢出了眼角。
“师傅,你掉头干啥,我们赶时间!”一乘客不解地问道。
“刚刚下车的那个孩子,他说他要等车回去,也许他不是真的想回去。我得回去问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也许他在等待一辆能带他走出大山的车。”李响说话的工夫,车已完成掉头,驶向男孩下车的方向。
一车人虽不明白李响所言何意,但他们是亲眼看着那个孩子走下车的,便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