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为此我读过很多书也做过很多事,每当我感觉接近自己人生意义的时候,意义却跟我玩起了捉迷藏,它悄悄地溜到了远处,躲在一个让我很难找着的地方,在无奈之下我不得不重新踏上旅程,去寻找藏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意义。上中学的时候因为我身材矮小、体弱多病、瘦骨嶙峋,常常受到同龄人的欺负和凌辱,于是我发誓要学功夫、练拳脚,成为一个令所有男生都不敢小觑的人,在对方欺负我的时候能给予对方足够的还击,令他望而却步,不敢对我再有半点妄念和过分的举动。于是我拜了师苦练功夫,终于在三五年后成为一个令所有男生仰慕和佩服的对象,撇开自己在武术圈和师傅心目中的地位不说,至少在我周围没有同龄人敢随便对我动粗、让我对他使下气、对我吆喝和颐指气使了,就连我们当地最有名的小混混都得敬我三分。也许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武术就是我人生的意义,与武术合二为一使我的人生充满了意义,但是很快我就感觉自己所谓的意义并不是真的那么的有意义,当我发现自己就算武功练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介莽夫,就算学尽了师傅身上所有的本事也很难在21世纪的信息时代中立足的时候,我开始不满足了。当时我的父母在目睹了我武术上的成就以后,认为我即不缺脑子,也有不畏艰险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如果把我的这股子劲用在本世纪最热门的行当——软件开发上面,我一定能成为一个人生赢家,凭着自己的这股子钻劲为自己带来丰衣足食的生活。于是在父母的怂恿下,我进入了普雷开始学习当时最流行的编程语言,初入软件行业的我虽然只能算得上一个目不识丁的菜鸟和小白,但是靠着自己在武术上的那股子钻劲,凭着自己废寝忘食和滴水石穿的精神,没过两三年我就一跃成了那个培训中心的佼佼者、所有人顶礼膜拜的对象,甚至连从业十多年的老程序猿都不得不在我面前甘拜下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他们当中最有前途的人,只要我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一定能成为软件行业里的中流砥柱。但是这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再度失去了意义,我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自己,坐在一流软件公司高管办公桌的面前,吆喝着一大帮人,完成一个又一个精细复杂的项目,赚取着巨额的物质财富,尽管表面上光鲜亮丽,但自己能得到的也仅仅是令人羡慕的职位和丰厚的物质报酬而已,自己在所有人眼里充其量也只能算得上是个财大气粗的小老板、小领导。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不是。得到很多钱我就一定会快乐吗?当然不会。我始终感觉自己欠缺什么,只有弥补上自己欠缺的那些东西,自己才有可能接近幸福,找到人生的意义。于是我退出了编程圈,放弃了那种充满物质意义的生活,开始向精神领域进发,力求用浩如烟海、博大精深的文化知识充实自己,以免跌入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漩涡当中。于是我开始恶补文化,从弗洛伊德到尼采,从孔子到王阳明,每一部经典我都研精究微,被我翻过的书慢慢地累积到有一人那么高,并且在此过程中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四个春夏秋冬。
后来我又接触了音乐,天赋秉异、干什么都有着一股子钻劲的我开始在这个领域当中大展拳脚,不仅一举拿下了南艺钢琴系的文凭、击败了业内所有的高手,还让南艺音乐圈的那些砖家教授都记住了我响亮的名字。尽管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我褒扬有加、为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卓越成就的我感到高兴,但我内心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的有意义,或者说我时刻都在怀疑自己人生的意义:有时候我想向别人证明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自己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文武双全、通晓音律、无所不能,但是我总觉得就算自己付出了再多的努力、取得了再高的成就,自己在别人眼里也算不上有多么的了不起,不少人在恭维我的同时还是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我,甚至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我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加以指摘;有时候我想让周围人都来认可我人生的意义,我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自己一路走来,越走越有内涵越走越有深度,自己甚至比那些砖家教授都更有货色,相比于我来说,他们只是顶着个职位招摇撞骗而已,但是周围人总对我指摘有加,他们说别的不谈,你一三十大几的人了还赖在父母身上,自己这么大了都不能自立,光是这一点我们就觉得你的那些狗屁意义都是空谈;有时候我想证明自己人生的意义是所有人当中最有意义的意义(换句话说,别人的人生都不如我有意义),但是我总感觉不管自己发展到何种地步,总有人比我强,总有人让我觉得在他们人生意义的映照下,自己显得很渺小,我总想超越他们,但是尽管我战胜了眼前的强者,却不得不迎来更强劲的竞争对手,这让我感觉自己永远无法站在那个金字塔的塔尖,成为超越所有人意义最有意义的意义。因此我苦恼不已,人生的意义你到底藏在何处?
经过不断地反思我终于发现,自己错误地理解了人生的意义,人生的意义从来都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但是在当今社会当中,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想为自己的意义建立一个客观而坚实的基础,我曾不止一次听别人在我面前谈起过:你好不好要别人来说,你的那些东西必须在实践中加以检验,只有在客观世界中被检验为有意义的才算得上是意义。但我却不敢苟同,也许一个初入钢琴之门的菜鸟A只要能连贯地、一个音不漏地弹下一首致爱丽丝,他就会欣喜若狂,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若把他的成就和意义摆在一个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本科生B面前,对方肯定会把他批的一无是处,把他的意义看的一文不值——哥我当初学钢琴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好几首高难度的乐曲,没几年就斩获了市级、省级的多个奖项,你这种东西算得上个什么破玩意儿?如果A采纳了B的意义,A就会怀疑自己意义的根基,进而产生沮丧的情绪、在心里面贬低自己,并且把自己所谓的意义看成某种鸡毛蒜皮根本就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从此A就会失去意义,找不到自己,甚至觉得自己不适合弹钢琴,不可能在这上面有多大的突破,进而放弃钢琴另投他路。但是意义果真是用来比较和衡量的吗?或者说一个人只有经过了比较才能产生他自己人生的意义吗?我在南艺弹钢琴的时候,身边不乏幼年开始学琴苦练十几年直至考入艺术院校的同学,他们虽然本身有很好的功底和技术,但是在目睹了我二十岁起步,两年内达到肖邦练习曲程度、三年内能驾驭李斯特的绝大多数高难度作品以后,顿时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不想再弹琴了”、“自己坚持了半天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连人家黄越青一个半路出家突击两三年的都能比我们强”、“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在跟我比较的过程中,他们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意义大厦崩塌了,他们开始找不着北了。其实我以前也犯过跟他们同样的错误,我总是把自己的意义建立在比较之上,只有比赢了别人自己才有意义;我也总是不停地把自己的意义“客观化”——只有所有人都认可我的意义,换句话说仅仅当我的意义有足够的客观性,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意义,经不起实践检验的东西必须把它给丢掉,不被认可的意义必须烂在肚子里。抱着这种态度的我才走入了偏差当中。
现在我才发现,意义这个东西是一个很主观的玩意儿,一个人的意义只有以他自己为参照系才具备意义,一旦他力图把他自己的意义客观化,他的意义就算不上意义了,或者说他的意义一旦摆到台面上来就有可能会显得一文不值,一旦跟别人比较就有可能会落得自惭形秽的下场,进而使他怀疑自己的意义,觉得自己的人生没那么有意义。正如这二十年间的我,不断地以社会的标准衡量自己的意义,结果就造成了永远跟意义捉迷藏的局面,不断地把自己的意义拿到实践中去检验,结果总被检验为不合格。那么一个人怎样才会使自己的人生有意义呢?很简单,就是跟昨天的我、一个月前的我和一年前、几年前的我做比较:今天的我比昨天多背了十个英文单词、多弹会了一首曲子、多掌握了两个数学定理,比起去年我多发表了好几首音乐作品,对高难度音乐作品的把握更加得心应手,对音乐的理解更深了,比起十年前,现在的我更成熟了,不仅待人接物更得体,而且也越来越能够适应当下的社会了,那么我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尽管我所谓的意义在一个名校高材生、某些高智商人群的眼里有可能会显得一文不值,但那还是我的意义,因为意义的本质就是让一个人遇见更好的自己,别人的意义就算再有意义,只要不能促使我的人生增加任何意义就不值得纳入我的考虑范围,任何一种想把意义客观化的尝试最终都不得不促使一个人怀疑和贬低自己的意义,与其如此,不如一个人享受自己的精彩,把意义建立在有益于自己的基础之上。
这就是我对人生意义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