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生校长
原创 三个木头 熟人俗事
友生校长是我们村小学的校长。
每年开学,我都会在家里哭上几天,因为大家都领了新书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我还在家里干活。母亲说没钱交学费,欠着,你去上学,没事的。因此开学后几周周末放学,我都会被留堂催交学费,后来我弟弟上小学了,就变成了我们俩被留堂催学费了。弟弟小我四岁,低我四年级,他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都羞愧得找地方钻。最后还是校长想出办法解决,他找我父亲割些猪肉顶学费,说刚好老师中午在学校做饭吃。
友生校长教我们五年级,后来悦怀老师来了,我们就有完整的语文和数学老师。那时我们都还在破旧的村大寨二楼上课,破楼前面的新学校是我们到岱仔小学读六年级才启用。二楼一共五间教室,从东边石梯走上来第一间是一年级,一直往西到尽头是五年级,其中三年级和教师办公室一间仅用破国达儿(用竹条二层编制,类似竹席)隔着。
校长家有4个儿子一个女儿,后来再婚又抱养了一个女儿。三儿子阿昌晚我一年生,小我一届,四儿子阿平和我弟弟一个班,加上抱养的女儿,一大家子靠教书是没办法撑起来的。海里养殖同样有,田里农活照样去。平时从云霄山里摘油甘或金桔回来,就在我们班级门口新砌的灶台上做冰糖葫芦,阿昌、阿平和最小的妹妹放学或暑假也是经常举着冰糖葫芦走村串巷叫卖。我现在都能回忆起金桔冰糖葫芦那外表粘牙里面爆汁的酸甜劲,要是村里放电影买上一串是很提神和解馋的。
三年级学区有举行口算速算比赛,校长就带着我去东林那里参加比赛。一百道题目五排,我做了四排,结果肯定不尽人意。我垂头丧气和校长说没做完,但别人提前交卷。
他笑呵呵,说:“没什么,不出来比比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样,自己怎么样呢?”
我说我都没有训练过,还不如叫我父亲来更快,他每天卖猪肉口算了得,称完猪肉多少钱就喊出来了,这把他乐坏了。
五年级学区举办作文竞赛,也是校长带着我赶班车到东林参加比赛,结果还是一样不尽人意。这次校长不是笑呵呵,而是开始分析获奖者的写作技巧:“港口那个学生妖秀(实在)厉害,能想到用一张书桌来体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改革开放给农民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变化;通过和弟弟共用一张书桌经常吵架,到最后一人一张书桌,这一转变正好诠释了家里富裕了,以小见大,符合学生身份的视角,显得自然得体。”
我嘟哝着回答:“我家吃饭的桌子和卖猪肉的桌子是一起的,更不用说书桌了,我只写了这几年来卖猪肉的一点变化,瘦肉、猪心、猪腰和排骨这些贵的慢慢变得抢手了,都要提前预订,不像以前大家都只买肥肉了。”
“这个也可以,就是文字和细节描写你没办法凑到字数。”他一针见血点出我的硬伤。确实我是憋不到要求的字数,感觉不就那么几句话就结束了吗?
友生校长多才多艺。当裁缝,我小时候那套浅绿色冬装就是校长缝的。会二胡,精通扬琴,村里举办大型庆祝活动或父母年老举行葬礼用得到八音,一般是他来当扬琴手。我也见过他在村里老人葬礼上诵祭文。
初中三年级寄宿,到高中、大学及毕业到深圳后,我就很少回家,遇见友生校长的机会就很少。但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一直在实践着。老家流行一句话,“大的登大孙,细的登母本,中央儿无份”(大概意思:家里有三个兄弟的,老大一般是作为家族的长孙,得到爷爷奶奶们的疼爱,很多资源会优先给他;老三呢比较小,父母会比较溺爱,特别是母亲,会把积蓄留给小儿子;老二呢,是要帮忙干活,一起打拼,帮老大挣够结婚盖新房子的钱,自己结婚分家又不能带走什么)。三个兄弟中,没有家里的支持,老二想要出人头地,就要自己打拼。他告诉我:财产可以分,但知识不能分,只有读书才是出路。当我中考超过分数被一中录取而不能去读师范时,母亲是哭着拉着我去找村委开证明不上高中,我最后还是拒绝了,因为我还不知道我最远能走多远。
后来,校长的三儿子阿昌也当老师了,在漳州一中古雷分校。谈起校长老年生活时,阿昌说他父亲有空会在新港城老人活动中心充分发挥他的音乐特长。我总能想到他瘦小的身子,和我们说话的时候满脸笑容,眼睛充满给你希望的光。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校长的学生也是校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