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管去哪里,我都不喜欢走大路。因为大路人多,我从小怕人,在人堆里走,走得不够随心所欲,故而尽量避开。小路没人(至少没多少熟人),倒是有很多花草虫鸟,这些是我的最爱,所以常常光顾。令我不可思议的是,无论去什么地方,几乎都有一条小路。如果把大路称为俗世的生活,那么小路就是诗画,是梦想。我似乎从小有一股诗人的气质,总是有意无意躲避俗世的生活,向往自然,向往如诗如画的梦想。
我们村的地势,跟整个中国的地势一样,都是西高东低。我们的老屋很小,在村子的西南角,屋背后不多远隔着一条沟就是另一个村子了。我十岁左右,我们修了新房,新房一下子跑到村子的最东面,隔着一块二百米见方的土地就又是另一个村子了。这个村子是乡镇所在地。
自从搬了新屋,我奶奶就住着我们的老屋。这样一来,我平时就常往老屋跑;也时不时的去新屋对面的乡镇所在地。到这两个地方去,我就常常走小路。
因为我们的老屋在村子西南角,本来就无需走村中大路,只要沿着村子南边的一条辅路一路往上走,走到最西头基本上就是了。这条路两边也有人家,但比起村里的“中央大道”,人已经是少多了。我却仍不满足,仍嫌惹眼,于是我就选择村子最南边的小路。这里就妙得多,虽有房子,却是房子的后背,平时很少人走。我前边说过,我们村最南边隔着一条沟就是另一个村,那么,我现在就走在沟的北岸。因为是沟,视野上就开阔得很,我可以尽情欣赏沟里的庄稼,目光还可以随着沟的延伸看到更远处,我可以看见对面村子里的很多情形,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小孩子玩耍的身影。有时候我还对着那边大喊两声,那边就会传来回声。
更多的时候,我注意的是我这边的事物。沟边至沟底长满了各种树木,我记得大多都是构树,一到夏天就结满了果实。那果实很奇怪,毛绒绒的灰色圆球上冒出很多红丝儿,很像一个个流星锤。那红丝儿非常鲜艳,而且晶莹剔透的,看着非常诱人。我尝过,有甜味儿,但并不好吃,于是它们就大都自生自灭。以前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天天见,年年见,非常的熟悉,却不知道它们叫什么。这个问题折磨了我很多年,实在是令人发狂。直到后来有了网络,我心里多年的难题才得以解决。
我记得,沟边还长着一棵非常高大的国槐,一种非常美丽的树,同样是不知其名号。那时候只是被树上的知了、鹡鸰和松鼠吸引,至于树的名字,充其量以槐树相称,根本不知道它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槐树,首都北京的市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除了树,还有一些草,记忆最深的是菟丝子,红褐色的草茎缠啊缠的,缠满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还喜欢盯着人家的山墙看,一溜儿高高的墙壁,砖缝整齐密实,给人一种巍峨坚固的感觉。我真正在意的,还不是这个,我看的是蜗牛,顺着墙角银亮的痕迹往上看,大大小小的蜗牛壳有的高,有的低,这让我惊喜不已。于是,我就用棍子敲,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左右摆动,在保证不把蜗牛壳打碎的情况下,将它们一个个敲下来。
走过这几座房子,就看到我们村的三官大庙了。这座庙,是我们村的一个标志。我五六岁的时候,这里还是我们村的学校,后来修了新学校,这里就被冷落了一些年份。其实,小孩子们并没有冷落它,节假日里,我们还常常到这来玩。
这里的好玩,一是庙门前有一个水池,我们常来抓蝌蚪,夏天也来游泳;二是庙的西北角有一条隧道,隧道的西北口是一个公共水管,平日里人们放水后的溅水都会顺着隧道通过庙院流到水池里。这样一来,这条隧道就非常潮湿,这样的环境,给蚯蚓提供了便利。于是,我们就常来这里挖蚯蚓。挖出来也不怎么用它,比如喂鱼什么的,我们就是挖,挖的过程,并且挖出来就已经让我们很开心了;还有第三个好玩儿的,就是一个高高的戏台,我们动辄就爬上去玩,玩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玩土。
这个庙,是去我奶奶那儿的必经之路。那时候,庙还没有门,我从东边的门洞进来,穿过庙,再从西边的门洞出去。再上一小段土坡,就是我叔叔家,过了我叔叔家转个弯再走几步,就到了。
这条小路,我走了二三十年,十多岁以前走得多,长大后走得少,我奶奶去世以后,我才几乎不再走它。可以这么说,这条小路上留下我少年儿童时期许多美好的回忆。所以即便是现在偶尔经过,我也会觉得很亲切。
去我们邻村的小路,与大路几乎是平行的。大路在北,小路在南,大路地势略低,小路地势稍高,它们之间也就隔着一二百米。所不同的是:大路宽阔,小路狭窄;大路两边相对干净,小路左右杂草灌木丛生。
不管什么事情,紧急的还是不紧急的,除了平时上学走走大路,其它时间,我一定是往小路走。我喜欢趟在草丛里看到蚂蚱或者蟋蟀突然跳出来的情形,我喜欢看到几只美丽的小鸟忽然从身边飞过,我喜欢随手从路边摘几个酸枣或者掐一枝草茎含在嘴里,……
小路上太有意思了。至于到乡里买什么东西或者理头发之类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从小就跟我姥姥姥爷很亲,小学时还在姥姥村子里上过。后来回到我们村,每到周末或者假期,我和弟弟就总要去姥姥家玩。
这回所走的小路,比前面那两条可远多了。大概两三里吧,有平路,有下坡路,也有上坡路。路两边有田野,有沟坎,各种野花野草,庄稼,蝴蝶到处飞,知了随处叫,热闹极了。路上,最多的是我们这的特产——山楂树,春天是满树雪白的花儿,秋天是满树鲜红的果,夏天蝉儿和锹甲是我常逮的虫。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小鸟小兽。这是一条生机勃勃的小路!
我姥姥的家基本上也在他们村子边缘了。所以,这条小路也在村外,而且小路所在的位置地势也最高,我走在上面,既可以俯瞰半个村子,也可以眺望村外的田野山峦,心情总是轻松开阔的。去姥姥家的愿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可以走小路。
小路并不是捷径,相反,小路有时候反倒比大路还要远,崎岖难走那更是不在话下。但是,它的乐趣,它的宁静,它的纯净,都比大路好得多。对小路的喜爱,其实是天性使然,我所喜欢的热闹,从来都在自然中。
如果说之前我是因为避开众人而不得已选择了走小路,那么后来我则是打心眼里的主动选择。莫怀戚在其名作《散步》中说“小路有意思”,这是深得小路意趣的体验,我深以为然。
后来,我还走过很多的小路,小路于我,仿佛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因为熟悉小路的神奇,我想,我是甘心于沉浸在这种诱惑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