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战乱年代,每个人都活的这样千疮百孔。今日我仿若只是为聆听一场故事而来,我未见过如此脆弱的白玄,也未见过这样温情的白宣。白宣他行事固然可憎,可终究也算是极其可怜之人,他一心要争的那江山,此刻在心里怕是也未能敌过赤芍的一瞥一笑。
在离开天牢的转身,白宣的声音从身后悠悠而来,夹着一丝期盼之音,“待来年的蕃榴花开了,请帮着折一枝插到我坟上罢。”
我不知他这番话是说予白玄听,还是说予我听的,白玄听了只是怔了片刻,抿嘴不肯回应便离了去。空留了我尴尬的站在这里,走留都不恰当。我曾记得几年前那日误闯的别院里也是种了许多蕃榴花,应是白宣专为赤芍而建,只是白宣那雄心勃勃里到底有几分是盛着赤芍的。
“若能时光倒流,你是想争那迤逦江山?还是只想寻一人,过一生呢?”不知怎地,我被他这番似临终遗言的话击中了女儿家情怀,没有缘由地想替赤芍问一问他。
白宣那双桃花眸子流转着神采奕奕,“这话倒是儿女情长了,若有人把江山捧在眼下,天下男儿皆会和我一样的选择。”
我心里早知会是这样的答案,但仍是觉得心灰意冷,便冷冷的笑了笑道:“念着咱们两家的情分,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记得你今日所愿。”我径直拂袖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我和你,不会是一样的人。”
对,我和苏城,和白宇哥哥,和梅大哥,我们都不会是和白宣是一样的人。尘世间若没些真情实意在,还算的什么人间。
刚刚在天牢最为阴暗的地方呆久了,现在出来被阳光猛的扎了眼,待看清这大千世界,才发觉白玄并未离开。今日他应是特意换了雪白袍服,背脊挺的笔直,远远地瞧见日光打在上面些斑驳的树影。
我上了前,想安慰些什么,又自知说什么都有些苍白无力,干脆不言不语,陪着他,静静走在街上。
“以前,我每天活着就为了报仇,而如今报了仇,却也没觉得痛快些,一颗心反倒沉甸甸的,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了。”白玄呆滞的望着远方,却什么也没有望到心里,眼睛里一片茫然若失。
我不知如何接话,他在白家呆了这么多年,如今白家满门啷当入狱,生死未卜,他恨白宣不假,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白家妇孺只是牵连,他对白家上下应是愧疚的。
白玄似乎也并不需要安慰些什么,他只是想把心底的话找一个人倾听,而我,就是眼下唯一可倾听的人。
他瞧着我无话可接,甚是理解的笑了笑,“我姐姐对令妹苏倾是疼惜的,当初进苏府虽动机不纯,但我姐姐常与我说,苏家待她不薄,苏倾更是视她为姐妹,可惜她愧对苏倾,不能真诚以待。但在苏家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无忧的日子了。”
“赤芍,她,她也很好。”我说着,喉咙更是干哑的厉害,我吸了一口气,将鼻子的酸涩压了下去。赤芍,她待我是真心的。这么多年的一个心结,今日也算解了。这么多年,我不曾记恨她,只是很想念她,想念那个眉目流转,逗我说笑,护我长短的姐姐。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并肩默默走着,突然白玄停了脚步,目视着我,问道:“你恨吗?”
我不知明所以,迷茫的摇了摇头,但随即反应过来,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白玄苦笑着说道:“我也失去过亲人,所以理解你心中所痛,你心底也应该深深的恨着人。可是,你瞧着我,被仇恨折磨成了什么样子,现在报了仇,也没快活多少。你可莫要步了我的后尘,能试着放下就放下罢。”
“国恨家仇,想放下谈何容易?舍妹苏倾是为救我而死,身为她的兄长,岂有不为她报仇的道理?这仇恨,我一生都要背负着。所以就是拼尽这条命,我也是甘愿的。只盼亡去的人在九泉之下能安心些。”想起苏城,想起白宇哥哥,我这心便如淋了刀枪箭雨,满身苍夷。
白玄见我执拗,不禁摇了摇头,“我当初也如你一般,现在想想,殊不知,他们舍命救了我们,是要我们好生活着,并不盼得我们寻仇吧……罢了,我知道一时也难劝的动你,一切还是由你自己做主。”
他说完,从怀中掏了一块精致的玉牌递给我,“我姐姐与令妹苏倾情同姐妹,她生前一直想把这物什送予她,以念着她们姐妹情深。只是一直未曾如愿,现如今也没了机会,这个物件便交与你罢,一起埋在苏倾身边做个纪念。”
这玉牌上反面刻着四座神兽围着正中乾坤,仿佛吞云吐雾般神气。正面刻的是个龙飞凤舞的古字,瞧着那四只张牙舞爪神兽异常怪异,且面目狰狞,我有些不敢多看。小心接了这玉牌掂在手里,才发觉这牌子看着像是通透碧玉,真正端在手里,却是沉沉甸甸,像是玄铁一般。但又触手生温,上面雕刻上乘,应是赤芍早年从官商家拿出的极品。
无论这物件出自哪里,难得的是赤芍对我的心意。见我妥善收下,白玄才舒了眉头,挥手与我道别。
白玄逆光走在路上,与我渐渐行远,他说他心愿已了,如今无牵无挂想去浪迹天涯,做些随心所欲的事情来偿还前生。可为何,我瞧着他的背影觉得凄凉之极,那雪白袍服的颜色在阳光下异常刺眼,像是决绝的去奔赴一场不归之路。
这样想着,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头顶一片湛蓝如洗,连着远处秦桑低绿,碧草如丝,春日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