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孽“呸”了一声,吐出了嘴中嚼着的干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最终决定还是采用那个老掉牙的“钓鱼”计策。
刚进城时,雷孽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就在他用仅剩的几个铜板交完入城税时,一个守城士兵注意到了雷孽这个生面孔。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又独自一人,便朝蹲在城内墙角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心领神会,不紧不慢地混入人群,悄悄跟在了雷孽身后。
雷孽本不想理会这些人,但眼下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能快速来钱的办法。他扭头环顾四周,然后走向路口旁的一个早点摊位。
“老伯,请问城中最好的布庄在哪里?”雷孽抓了抓脑袋,故意露出一副憨厚的模样,向正在收拾桌面的老者问道。
老者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上下打量了雷孽一番,这才说道:“小兄弟,没见过你啊,外地来的?”
“嗯!”雷孽重重点了点头,“我从峙岳洲那边过来的。”
“这么远啊,你也是逃难过来的?”老者问道。
“不!”雷孽适时地露出一抹欣喜的神色,“家姐要出嫁,父亲遣我来买些布料,好给姐姐做一套嫁衣!”
老者想了想,说:“若说布料最好的,应该是绫罗坊,不过……”他又看了看雷孽全身上下不超三十个铜板的扮相,老者啧了一声,“那些地方不是我们这类人去的,你顺着这条路走,过了三个路口,左转就能看到一家叫云锦堂的布庄,虽然布料差了些,但价格还算公道。”
这番“轻视”之言似乎惹怒了雷孽,他声调提高,似乎想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老伯,你莫要看不起人,我这次可是带上了全家好多年的积蓄……”
老者闻言一惊,没等雷孽把话说完,就急忙上前两步捂住他的嘴,低声训斥道:“你这个憨货!财不露白!财不露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没人教过你吗?你以为身在丰槐城里就安全啦?”
雷孽注意到,老者提醒他时,双眼却看向了他的身后,双眼中充满了畏惧与忌惮。
“嘿嘿。”雷孽傻笑了两声,没心没肺地说道,“老伯,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您放心,我身手好着呢,寻常毛贼三、四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老者摇了摇头,叹气低语道:“后生,听句劝,莫要在城中多溜达,快回去吧!”
说完,他重重拍了拍雷孽的肩膀,转身自顾自回身干活去了。
雷孽察觉到,跟了自己一路的二人中有一个离开了,若无意外,此刻应该是回去“搬救兵”了。
目的达到,雷孽也没在早点摊前多逗留,抓了抓脑袋,面露一副茫然神色,踩着泥泞的街道,继续在丰槐城中溜达起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雷孽转身走入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之中。
果然,没走几步,前方便出现了几个面相不善的混混,堵住了雷孽继续前行的通路。
雷孽面色一沉,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身后有人笑道:“嘿嘿,小兄弟~,听说你姐姐要嫁人~?不知你姐姐姿色如何?哥儿几个闲来无事,也想去讨几杯喜酒喝啊!哈哈哈……”
不善的语气让雷孽脚步一顿,他本能地靠向一侧墙壁,左右扫视将自己堵在小巷中的一伙人。
一共八个人,其中两个是之前一直跟踪自己的。
这些人中有壮硕、神完气足者,一眼便能看出有武艺在身。也有一些身材瘦弱,面黄肌瘦者,似乎是长期吃不饱饭。
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把手藏在衣袖中,只将一点点刃尖露出袖口,面色阴历,威慑雷孽。
几个人肆无忌惮地颠着手中棍棒,似是手痒难耐,巴不得雷孽反抗,让他们能一展拳脚。
雷孽全身紧绷,适时露出一副害怕却倔强的模样,磕磕巴巴说道:“你……你们想干嘛?这里可是丰槐城,我要是大喊一声,引来城卫,你们谁都跑不掉!”
“哈哈哈哈哈……”雷孽的话引来这些人了一阵哄笑,“你以为那些城卫是什么好东西?不也得靠哥儿几个养着。你随便喊,看看有没有人理你!”
“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这才是正确台词啊喂……”星渊这句传音,险些让雷孽的“演技”没绷住,只能急忙底下脑袋,让这群混混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几名混混觉得这是雷孽害怕的表现,脚下也没停着,几步路便把雷孽围在了中间。
见几人离自己足够近了,雷孽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嘴角一翘:“呵,吃喜酒可以,不过这礼金怕是不能少吧?”
“嗯?”离雷孽最近的一个混混心中升起警兆,只是他脚步刚刚顿住,一只拳头已然结结实实命中了他的下巴。
“咔嚓”一声,这名魁梧的“练家子”下颌骨碎裂,仰头飞起两尺,双眼翻白,两、三颗牙齿与一口血沫从嘴中喷了出来。
不等此人落地,雷孽左腿后撤一步,上身下压,右拳横摆,一拳命中左边另一个壮硕混混的侧腹。
此人闷哼一声,一丝血水从紧咬的牙冠中溢出,身型如一只弯虾撞在一旁同伴身上,不省人事。
猎物与猎人身份的飞速反转,以及迅如雷霆的攻势,让剩下几个混混在脑海还是一片空白时便倒了下去,在最后一人总算反应过来,嘴中刚刚喊出:“少侠饶命,家中上有八十老母……”并准备转身逃跑之际,雷孽已经移到了这人身侧,反手将其拍翻在地。
一番搜刮后,雷孽眼前一亮,他从这八个人身上一共搜出了三块碎银,一百多枚铜钱。
这足够他此次购买补给了!
走出了小巷,星渊啧了一声:“说了半天,最后不还是靠抢。”
雷孽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能和城卫有所勾结,这批人在丰槐城中当地头蛇肯定不是一两天了,虽然不喜欢以貌取人,但这批人在雷孽眼中没一个像是好东西,身上的钱财更是干净不了。而且雷孽可以肯定,这次之后,这些混混也绝对不会有所收敛,只要醒过来必然会去找一些“倒霉蛋”撒气,弥补这次的损失,但——这就与他无关了。
此次雷孽没有抽取这些人血用以提升修为,也没有使用灵力,之后即便有蕴灵师调查,也查不出异样。应该最多就是按照凡人之间的斗殴处理,大概率不会引来青玄卫的关注。
在路边买了一套极为常见的粗布衣,雷孽再次走入一个小巷中,出来时已是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模样。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备齐了所需物品。
让雷孽惊喜的是,在这寒冬之中他竟然见到了新鲜的瓜果菜蔬在售卖。
按照那商贩所言,这是他们府上蕴灵师布置的阵法中培育出来的,一年四季不会受到天气的影响,只是这价格上贵了不少。
皱着眉头思量再三,雷孽还是掏钱买上了一些。
时间已到正午,城中人流如梭,雷孽将所有东西收入白玖玖给的搬山符以后,朝着城外走去。
路过之前的早点摊,见此竟是被打砸过一番,那老摊主也脸上有伤,跪在地上一边叹气,一边收拾狼藉的锅碗,桌椅。
不能说雷孽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但真的见到了,雷孽心中还是免不了升起了一丝愧疚。
他叹了口气,走过老摊主身边时,不慎将一块碎银“掉在了”摊主面前。
老摊主心中本还在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可见到掉在眼前的碎银却是一愣,他心跳停了一拍,皱巴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探出,迅速将那碎银盖住。
抬起脑袋,带着贼光的浑浊双眼扫视周围一圈,见那掉落碎银之人已然消失在人群中,老摊主难掩笑意,将那块碎银揣入了怀中。
看起来老天爷还是眷顾好人的,这块碎银不仅能弥补这次损失,还能额外顶得他半年的收入。
到了南门前,作为丰槐城唯一准许出城的城门,这里的人流量自然不少。
雷孽本以为会见到与城卫勾结的那些混混守在这里,可一眼望去,此地却是无波无澜,喧嚣如常。
只是微微停顿,他便放开步子,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但也就只是走了几步,雷孽便察觉有一股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雷孽没去搜寻目光的来源,只是假装没发现,自顾自地继续走着。
很快,注视感消失,星渊的传声响起:“你左侧那个叫‘古井茶轩’的茶楼二楼,有个年轻人刚才在看你,他身上有灵力波动,散发出来的魂念覆盖周身约二十丈,这魂念可比林云婵那小妮子可强太多了,魂武灵脉蕴灵师的魂念一定很好吃吧,啊……真是给我看饿啦……”
雷孽把手凑到嘴边,做出抓挠下巴的动作,低声问道:“和之前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应该是,那家伙身边有股臭味,和刚才那群家伙中有个人的气味一样。”
雷孽此刻处于普通人的状态,自然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和魂念,不过那群混混背后有蕴灵师撑腰倒是也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
但雷孽也知道,蕴灵师身份高贵,会主动降下身份逐利于市井的蕴灵师,修为通常不会太高。
这并不是说雷孽有信心稳压对方一筹,他需要的只是对方看不穿自己的伪装,自己能够安然出城便可。
忽觉得右手手心的状态不对,雷孽斜眼一看,这才发现由星渊所化的右手掌心竟然裂出了一张嘴,舌头外伸,还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粗口,雷孽不动声色地攥起了右手,正常放下,心中满是无奈。
用手指按压了两下掌心,示意星渊安分些,掌心那张嘴随即消失。
没有着急着出城,雷孽闲庭信步地在城门前各各摊位,店铺中又逛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做出一副优哉游哉地模样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穿过守门的四名城卫时雷孽心中不由得稍稍升起一丝紧张感,但好在这些城卫与他想的一样,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便放任他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即将走出城门的一瞬间,雷孽感觉那股视线再次落到了自己身上,随即迅速消失。
古井茶轩二楼,天字号雅间中,一个华服青年慵懒地斜倚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面前桌案上香茗冒着白烟,房内茶香扑鼻,却勾不起这青年丝毫兴趣。
扫了一眼正慢悠悠走出城门的中年男人背影,华服青年头也没回,淡淡说道:“你们要找的人,已经出城去了。”
声音很小,但也足以让房中门前的两人听得清楚。
那两人一跪地,一弯腰躬身,显得极为恭敬。
跪地之人面色苍白,额头见汗,全身打着颤,大气也不敢出,似乎除了心中恐惧外,腰上也受了不轻的伤。
而弯腰躬身者,虽然同样有些颤抖,可却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不出手……莫非对方同样是蕴灵师吗?”
“呵”华服青年淡淡一笑:“对方若是蕴灵师~又怎会缺你们那点黄白之物?”
这话让那名躬身之人不解,不过此时他也不敢继续追问。
“那人身上有了张搬山符,说不得背后就有其他蕴灵师撑腰。”没等多久,那华服公子抬起了面前茶盏,轻轻摇晃,似乎决定还是解释一下:“虽然只是可能,但你们——也并不值得我冒这种风险。”
躬身之人脸上恭敬的笑容出现了一抹尴尬,不过还是赔笑道:“大人谨慎自是应当的,既如此,我二人便退下了。”
“慢着。”华服公子叫住正要起身的二人:“有几句话我还是需叮嘱你们。”
“请大人吩咐。”
华服公子转头看向二人,语重心长道:“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大体来说这世间仍是强者为尊,‘法’与‘规’也自是强者制定的,我们能够安于这偏远小城中称王称霸,非是其他人不知,存粹只是因为那些大人物们不想管罢了。所以我们也当有自知之明,捞好处可以,但凡事皆需谨慎,不可过界,否则灭顶之灾不远,你二人可明白?”
华服公子话音刚落,二人便齐齐应道:“多谢大人指教,属下明白。”
“既是明白了……”华服公子手中轻晃的茶盏落回桌案上,发出“嘭”地一声轻响:“……那下辈子小心点儿,莫要再给主人家惹来麻烦!”
华服公子最后一字刚落,跪地之人的脑袋也如高空中落在地面上炸开,红白之物四散迸溅。
血腥气息迅速在房中蔓延,躬身之人看着那具瘫软在地,没了脑袋的尸身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他抬头看了一眼窗边,那华服公子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正想转身去找人来收拾此处,却又听到华服公子的声音缥缈入耳。
“对了,让你的人近些日子安分些,若是再惹来什么麻烦,我也只能领个御下不严之罪,大义灭亲了……”
慌忙转头却不见有人,此人咽了咽口水,对着空无一人的传呼再次弯腰:“小人领命~!”
其实这华服公子如此忌惮除了是本性使然,还有两点没有说出来。
其一,作为最为擅长探查的魂武灵脉蕴灵师,他在那人身上不仅仅是探查到了搬山符,更是感受到这搬山符上有羽国炼器天宗,云顶城的炼制手法……
其二,在他看着此人出城,还犹豫要不要出身试他一试时,自己的放出的魂念竟是无声无息间被扯掉了一丝。魂念是自己魂体的延伸,这一丝魂念莫名消失,对于华服青年虽然只相当于被针浅扎了一下,但这手段还是让他颇为忌惮,下意识便认为这是那人的警告……
雷孽自然不知道星渊最后还是没忍住,品尝了一点点他口中“好吃”的魂念。
踏在不见尽头的官道上,所见尽是冬日平原的萧瑟与寂静。距丰槐城越远,冬日的样貌也是越发显现出来。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无力地洒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枯黄的草茎在风中摇曳,炊烟从散落在平原上的村落中袅袅升起。
途经一处早晨进城时层经过的窝棚区,这里聚集了众多因峙岳洲殇丘山脉失守而流离失所的人。
这些窝棚简陋,用破旧的木板和残破的帆布搭建,只是勉强能够遮风挡雨。
正此时,几个穿着还算不错得体之人在一群护卫簇拥下,对着一排骨瘦嶙峋、面露茫然的孩童指指点点。雷孽觉得,这应是丰槐城中一些大户人家来发发善心,挑选一些仆役。
未被选中的孩童可有能会就此饿死。
而被带走的,则自此离开亲人,今后也将失去自由,是生是死成了主人家一念之间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人各有命,这些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雷孽的目光在这些难民中游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只是想看看这些同样来自峙岳洲的人中,会不会有晓村那些曾经令他或是憎恶,或是厌烦的面孔。
只是不一会儿,雷孽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迈开步子,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