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蜡、钱、纸。银色的元宝和嵌出月印的黄纸一溜地挂在一支竹竿上,插在坟旁,像旌旗一样招展。坟头的泥土微微湿润,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麦杆上滑落晶莹的水珠,浸润安息的灵魂。无论在荒坡林间与山禽走兽为伴,与山石苔藓共存;还是在路旁等待游子归来,守望家族兴衰,都难掩坟头的凄惨。
记得那是一个高二周六的早上,从学校寝室离开的我半路溜去了付家的一处网吧。然后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极度压抑而平缓的语气叫我回去,舅舅会送我去金堂医院。爷爷起夜摔昏迷了。父亲,和两位姑姑早早守在外面,轮换着去与爷爷说话,尝试唤醒意识。舅舅带我换好衣服进去,
“钟老师诶,你最喜欢的孙儿来了,你要是听得到就动一哈!你来”舅舅示意我说话。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摸着爷爷的手,还是那熟悉的青筋和光滑的皮肤,安详地呼吸着,闭着眼,我仿佛看到爷爷的睫毛和眼皮上的那颗黑痣在微微颤动。我小声地呼喊着,如同喃喃细语。
回到学校,我不敢和室友说。然而一位室友刚在周末奔丧回来,他外公去死了。我恐惧着,不安地胡思乱想,种种可能如同梦魇挥之不去。我对死亡的认知开始于在少年时吊死在我家屋旁一片果林的陌生妇女,定格于姥姥九十的寿终正寝。那时半夜十二点,我还在台灯下写作业,父亲接到电话,然后和母亲低语了几句,我并未听清。第二天我被托付给了隔壁叔叔,放学回来在他家吃饭写作业,签字。
那个每次端一碗汤去都会给我一块饼的姥姥消失了。
四十天后,爷爷终究还是没有醒过来,我太小没有办法质疑什么,拿着手机也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记得那天还是周六早上打电话给我的,午夜没抢救过来。我诅咒着医生不及时,对父母说的太晚了而没有早通知我的理由怨愤着,回到家换一身黑衣由舅舅送我去火葬场。舅舅骂着不守交通规则的司机,我想着雨中送葬是怎样的。
火葬场总有着一股子味,不久我便意识到那是肉烧出来的味道。我记不清爷爷最后的样子,大姑给爷爷整理好衣物以后,工作人员就把爷爷抬上了炉床,身子一歪,我几欲破口大骂叫他们轻点放。我站在后面,看到火焰淹没,看到头骨,看到腹腔未烧化的一团黑,他又烧了一次。火葬场最常见的四个字是,音容宛在。回老家一路下着小雨,一边抱着盒子,一边撒着黄纸,
“幺爸,我们回家了。”
外公外婆赶过来布置大小事宜,去向二婆婆借物件,
她问“幺爸好久走的?”
“早上八点过”
当晚守灵,之后被叫去睡觉,我躺在床上注视着一排爷爷的衣物,听到舅舅说
“宇儿敢睡他爷爷个床啊,硬是亲不怕呢!”
是啊,以前都是我和爷爷一起睡呢,爷爷用衣服和被子给我保暖,舒适的小窝。每当夜晚想到骷髅白骨死亡我只有抱着爷爷的脚才睡得着呢。
我被赶回去参加周一的“零整”考试,爷爷被葬在路边的一块地里,挖掉了爷爷的两棵柚子树。
每次回家都会路过爷爷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