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一
【1】
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俗称“鬼节”，传说这一天地狱大门打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孤魂野鬼就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
下午我跟着妈妈来到村外通向坟地的十字路口，妈妈在地上画了一个开口的圈，在里面放了一些纸钱和冥币，点着，嘴里念叨着一些话。
“妈妈，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在这烧纸，不去坟地给爷爷奶奶烧？”，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嘘~~”，妈妈摆出禁声的手势，神秘的四周看看，我下意识赶紧捂住嘴巴，把妈妈都逗乐了。等她把纸钱烧好，确定没有明火之后，领着我就往坟地走，她说：“钱奶奶说了，就得在十字路口烧一点纸钱给没有家人的鬼魂，这样爷爷奶奶才不用担心被抢啊，我们现在才是去坟前给爷爷奶奶烧。”
“哦，原来是这样啊。”，妈妈一定是知道我最信钱奶奶的话了。回忆便在脑海里慢慢推开。
那年的钱奶奶已经七十四了，脾气却仍像三岁孩童一般，是村里有名的“老小孩”，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专看异病，虽然姓钱，但是从来不收钱，乡里乡亲的都说老人心善，有些人就会给她带些点心过来，而老人基本上都把那些送给我们这些常去玩的孩子吃。老人的儿女都有出息，在大城市里定居，一直都想接她过去享福，她总是拒绝说：“落叶归根，哪有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家伙还往外跑的，我可不想死在外头啊。”儿女对这个倔老太太也是没办法，只好作罢。
钱奶奶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两道坎儿，过了就能多活十年，我今年七十四，过了这坎儿，又赚十年。”，我和几个小伙伴都是钱奶奶看着长大的，最爱听奶奶讲故事，尤其是村里发生过的灵异故事，听着又怕又刺激，奶奶的故事很多，讲得也特别吸引人，所以我们总是围着老人缠她讲故事，老人也自是愿意讲，这不又故意吓唬我们了。
“七月半，月儿圆，没家的小鬼儿来敲门喽~！”，钱奶奶突然一脸恐怖的对着我们张牙舞爪的说了一句。
“啊~~”，果然叫声一片，几个孩子连忙四处逃窜，逗得老人咯咯地笑，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张开着，眼睛弯成了一条线，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你们几个快坐回来，胆子小还想听鬼故事？奶奶遇到的故事都很吓人的。”，老人有些得意，伸手招呼我们过去，“坐好了，我可是要讲了啊。”，好奇心又驱使我们围着钱奶奶坐下，听她讲那些离奇的故事。
【2】
钱奶奶盘腿坐在火炕上，右手伸出食指，边点着我们几个边说：“早几年间啊，我遇到过这么一个事儿”。
那天隔壁村的李二柱抱着昏迷的孩子，焦急的跑到我家，求着我说要我救救他闺女，我一听这话不对，孩子都昏过去了，找我干嘛，这得去医院啊，就跟那李二柱说：“你赶紧带孩子去医院，人命关天，我救不了。”，二柱却说：“闺女不是晕了，是睡着了，叫醒了没一会儿还是睡，到医院看，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来找您，钱奶奶，您心善，就给孩子看看吧。”，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那闺女面色红润，确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可又有些奇怪，就让他先把孩子放炕上了。
“你叫孩子试试看。”，我就站在一旁观察着。
“丫头、丫头，醒醒，爸爸带你去玩喽。”二柱一只手握着闺女的手，一只手轻轻拍着丫头的脸蛋。
那丫头慢慢睁开眼睛，但是只睁了一半，嘴里嘟嘟着：“你走开，我要睡觉。”然后翻身又睡过去了。
“钱奶奶，您看，就这样都两天了，这丫头就是睡觉，没个醒儿，也不吃东西。”二柱急的一个劲儿挠头。
“行，我先看看咋回事吧。”，拉过丫头的胳膊，把脉，又细细端详了一下面相，发现这丫头身上隐隐有一丝……一丝……额……
故事讲到这里，奶奶还开始卖关子了，怎么都不往下说了。
“钱奶奶是什么啊？快告诉我们啊！真是急死人了。”，我忍不住催促道。
“小鬼头，天机不可泄露！我就是看出来有问题了，接着往下讲。”，老人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接着说：“那丫头我一看就知道身上有了东西，于是就问二柱了。”
“孩子最近都去哪里了，你好好想想。”我一边给孩子摩擦手腕一边问。
二柱转着眼珠子，想的十分卖力：“去了趟城里，还去了趟孩子姥姥家，还有……对了，还去了我姐家里。”
“就是嫁王家屯那闺女？”，我问道。
“对，我姐就是嫁王家屯老张家了。”，二柱赶紧回答。
“嗯，那就对了，这好办。”，说完我就拿了一把筷子过来，在那丫头脸上左三圈右三圈转了转，然后念了段词：“你这老家伙自己睡就好了，折磨个小丫头干嘛，再不老实回去，我可要不客气了。”，随后拿来一碗水，把筷子随意往水里一放，七八个筷子果然都立在了碗里，于是叫了二柱过来，交待他拿菜刀，一手握住筷子往上拎，一手拿刀砍过去，嘴里还要骂着脏话，越脏越好。
我去看孩子，给孩子搓搓手脚，又搓了搓后颈，孩子的眼睛就慢慢睁开了，一脸的懵的看着我，然后就哇的哭出来。二柱闻声赶来，一把抱住孩子，嘴里连连说着谢谢，我安抚了一下父女俩说：“这孩子最近身体有些弱，所以才惹了脏东西，这是你姐那死去的公公，那老家伙是直接睡过去的，所以孩子才睡觉，现在没事了，回去吧。”
那孩子就活蹦乱跳的跟着爸爸回家了，好了，这个故事讲完了。
“钱奶奶，我看过你立筷子的魔术，太厉害了，不过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恐怖。”
“对啊，对啊，这个故事不刺激。”，大家都抢着说故事不精彩。
“你们这些小鬼头啊，一个个的鬼机灵的诶，那我讲个更好的，你们可别吓得尿床啊！”，老人呵呵的笑着说。
【3】
去年年底，来了一个少年，他父母带他过来的，我看到他时，眼神躲闪，瑟瑟发抖的躲在母亲身后，他妈妈眼睛哭得红红的，伸手搂着儿子的一瞬间，我也明显看到了孩子的躲闪。
少年的爸爸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周前的一天，孩子放学回来，到家就躲到墙角发抖，嘴里说着有人想要害他，而且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和他妈都快急坏了，我们不停的劝说，好不容易说动了，坐到饭桌前又开始哭闹，非说我们在饭菜里下了毒要害死他。后来真的是几天没吃饭，饿得都没法说话了，好说歹说的才开始吃东西。突然有一天说想吃烧鸡，我买来以后，还没等我拿出来就被他抢过去啃了，吃的狼吞虎咽，看着都吓人，还有一次非要吃馒头，一个馒头两三口就吞进去了，咽到一半就开始往外吐，给他噎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把我们吓坏了，好不容易才给拍出来，居然还要吃，嘴里喊着饿，这几天又开始害怕了，所以才带他过来让您老给看看。
我让少年的父亲把孩子抱过来，他一看有人靠近就大哭大闹，喊着有人要害死他。两口子都拿那孩子没辙，小小的身子仿佛有无穷的力气，推得他爸爸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看他父母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走过去在他额头上扎了一针，他才安静下来。
我端详着少年，把脉诊断，之后在他手脚各扎两针，头顶两针，半个小时以后把他扶起来又在后颈扎了两针，都结束后孩子就睡着了。随后我让少年的母亲给孩子搓搓手脚，便在一旁准备了一些五彩的纸钱，还用一张黄纸剪了个女人模样的纸人。
等到所有事都停当了，我把那两口子叫过来交代：这孩子八成是在回家路上遇到冤死的饿鬼了，所以才有这样的反应，我这里有一些纸钱还有一个纸人，孩子爸爸要在今晚十二点的时候在家的东南方向烧了，嘴里要念叨着让她离开孩子，烧完之后一直向东南走，别回家，别把脏东西带回去。孩子妈把家里门窗关好，天一黑就哄孩子睡觉。夫妻俩听完谢了又谢，拿着东西，抱着孩子就走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忍不住又问。“后来他爸妈按我说的做了，孩子转天就都好了。”钱奶奶笑着说“那一家人还特意来我这里又谢了一次。”。
说着这话时钱奶奶看着屋外的天有些暗了，赶紧说：“今天是七月十五，天黑再不能出门了，你们几个快点回家，明天再来吧。来来，奶奶这还有些点心，你们几个分了就各自回家吧。”。
几个小伙伴开心的分了点心后就跟奶奶说了再见，就都赶紧跑回家了。
【4】
钱奶奶熬过了七十三，并没有活到八十四，那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好大的雪，雪多路滑，老人摔了一跤就再没有起来，没出一个月就去世了。我们再也听不到那些亦真亦假的故事了，几个孩子站在奶奶的遗像前啜泣着。
十里八乡，凡事老人看过的病人都来送她最后一程。有人说老人是有仙儿附身的，才有了驱鬼除病的本事，可钱奶奶却从没有因此牟利，处处为乡亲解忧，是难得的好人，是要登极乐世界去的。
十几年过去了，人们在茶余饭后还是会提起那个老人的事迹，讲起她曾讲过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