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记不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觉得应当是“三恨故乡成远方”。
故乡是一个地方,也是一段时光。我的故乡没有枫桥月灞桥柳,也没有相思豆连丝藕,但心之所向,梦中所往,依旧那个地方。
故乡孕育一个人的成长,见证两个人的沧桑
小时候,即便是在三九天里,我也不生火炉。每天都是父亲来生火,这时火炉里的炭火才时而迸出火花。父亲问我:难道你不冷吗?那时的我傲气地说:“不怕冷”父亲说:“我怕冷,行了吧” 或许是“童言无忌,我直白地说:“家里的煤快没了。”“怎么,没煤还能让人不冷着啊,这用不着你来担心。”所以我总跑到马路边等待着“卖蜂窝煤”的吆喝声,父亲挑着空担子姗姗来迟。迎着落日,他的大手拉着我,肩上挑着满满的煤,走在夕露沾我衣的小路上,这发黄的照片是那段回忆留下的唯一痕迹。
时间总喜欢刻画一些东西,就像他满脸沟壑还有鬓角的黑白相间。现在他依旧说他很怕冷,我依旧是不怕冷,但恐怕此刻我们说的才是实话吧。每当我离家的前一晚,我都偷偷地在门缝里看,他数着一张张的钞票,把它分为两摞,但是总觉得有一摞不太够,所以又从另一边匀过去……最后都不过是从中拿出一两张,其他的小心翼翼地叠好,夹在衣物之间。记得他第一次送我离开时,我安稳地坐在候车大厅,他时而跑去买吃的,时而跑去买喝的,最后又是一大堆的行李。然后他又急匆匆地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张车票说:“算了,还是我陪你去吧。””这样不是很浪费钱吗?”我很不解。“这哪用得着你来担心!”我早已熟悉这句话,我任何的辩驳在听到这句话后都已没有意义所以我放弃了反驳,或许这是我和他的某种约定。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站在公交站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突然对朱老的感情有所理解。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穿最喜欢的大衣,狂风之下,他用力裹紧大衣,佝偻着身子,他真的怕冷了,我也终于看出了他的瘦弱。
我想他这操劳的一生便阐述着:有子故勿喜,无子故勿叹吧。
孩提之时,家里喂的两头小猪被前来收猪的人买走。那时我问母亲:它们还会回来吗?“长大了就要离开。”她摸着我的头说。我相信她的话,因为我希望去外面的世界,我并不隐瞒。母亲在一个酒厂上班,她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每天清晨赶往那里的途中,总有许多小朋友排队在买牛奶,我知道那时候这对我家来说是奢侈品,所以只是看着,虽然她叫我去买,但我总是推辞。她重复着洗酒瓶,装订的工作,我在一个纸箱子上写作业,我喝着所谓同事阿姨给的牛奶,车间里轰轰隆隆的,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了母亲欣慰的笑容。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样的谎言有多么简陋。小学,每天回家都会有热腾腾的饭菜以及母亲留下一半苹果,可是明明苹果还有很多,我自己会洗,她又何必要分一半呢。现在,她每次来看望我的时候总是千里迢迢地把家里的牛奶,各种小吃悉数搬运过来,回校之时我都不堪重负。但是明明我可以买,她又何必如此费力,或许我真是如她所说“太抠门”。她其实是一个有很多梦想的人,她总是很节约,在那个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天省下来的钱和许多梦想,但每个月的余下的都是零。我当然知道这和每月我银行卡上多出的钱相吻合,却不知道这到底破碎了多少她的梦!走进校门的时候,我决不会回头,去看她痴痴地招手,我知道噙泪的彼此都不会记得当初说长大就要离开时的那份洒脱。我们都知道成长的结果,生活总是别无选择。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故乡是一段杂冗的记忆。
生活是一碗五味汤,酸甜苦辣咸,尝过这五味之后,才是最后一位药材,谓之当归。自从离家的那一刻便没有了故乡的春秋,回家之时,我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万家灯火也照不亮窄窄的小路,我摸索着走过这条曾熟悉的路。门外,青色的石阶,黛色的瓦片,门口的大缸里积满了雨水,几片枯叶漂浮在上。房梁上两挂沉甸甸的玉米,石臼里散发着辣椒的味道,柚子树上的竹竿是用来晾晒衣物。户枢总是吱呀做响比门铃还管用,门栓早已栓不住了,进来的只有冷风。屋里,电视机屏幕上满是“雪花”,屋外的父亲一面摆弄着收讯器,一面问:“可以看了吗?”钨丝发出的昏黄的光照不亮整间屋子,却把家人都聚在一起;闪烁的木炭烤不暖人的脚,却把每个人的脸烤得红扑扑的;碎碎的茶叶泡不出一丝清香,招待客人却必不可少;闲聊的话题并不有趣,每个人却都哈哈大笑。灶台前跳动的火苗映着两个笑容,菜板上红色绿色相得益彰,一缕青烟窜动在腊肉香肠之间。刚挖的红薯还带着泥,就丢在火堆里,守在旁边的我迫不及待地掏出这烫手山芋。我的故乡没什么特别,只是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罢了。就像是回荡在田间对牧童的呼唤和深夜里的狗吠鸡鸣,就像金黄的油菜花和山雾里的灯光。我累了,在这故乡的怀里沉沉睡去。……惊醒,灯光亮起,外面是一声声催促的哨声,一天的学习再次开始。故乡,下次梦里再见!
故乡的山水我描绘不出,故乡的风俗也日渐模糊,只有这些琐碎的事时时萦绕,忘怀不了。
我往往喜欢坐末班车,不留一丝逗留期望。没有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我只盼终有一天故乡的云能到此,我得以仰望,不知它是否还记得我的模样。天下的扁舟子并非我一个,我的孤独亦非最浓,但怀念又怎能分个轻重。
回得去的是地方,回不去的是时光。我只有怀着对远方的思念,走向另外一个远方。人生总是漫漫山海去奔赴,却只道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何处无江月啊!